第48章 多少恨·臨江仙(1 / 1)

臨江仙

寒柳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

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

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多少恨

古人離別有著折柳贈柳的習慣,折柳之地又多在灞橋,因有“灞橋折柳”之說。柳樹與離別相掛牽,因此在詩文裏出鏡率也相當高。

作《竹枝詞》很有名的劉禹錫也作《柳枝詞》:“春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這首詩曾被明代人譽為神品,透出柳除了淒婉,還有香豔的一麵。雖然劉禹錫也寫到了與美人分別,然而最早也最著名的香柳是章台柳。故事起自寫“春城無處不飛花”的韓翃。

身為大曆十大才子之一的韓翃,以詩名揚天下,偶然機緣和一個美貌女子柳氏相識相愛。柳氏被湮滅了具體的名,如千秋以來的眾多女子一樣,隻知道她風姿綽約。姓柳,風擺楊柳不能自主的“柳”。

韓翃獲取功名後不久,按禮製歸家省親;柳氏留居長安。隨後安祿山叛變,安史之亂起,柳氏出家為尼,卻被悍將番將沙吒利所劫,韓翃則做了平盧節度使侯希逸的書記,戰火流離,兩人天各一方。韓翃從他人口中輾轉得知柳氏的下落,寄了一首詩給柳氏:“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柳氏得信則回:“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兩詩以柳喻人,往複之間承載了多少恨意和無奈。若是韓翃和容若相識的話,恐怕會因境遇相似而抱頭痛哭。韓翃會欣賞容若那一句:“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而容若也會對他那句“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無語認同。

韓翃比容若幸運,唐朝多俠士,前有昆侖奴和黃衫客,後有侯希逸部將許俊。這個許俊也是豪俠,被兩人苦戀感動,用計助韓翃奪回柳氏,使兩株相離的章台柳終於聚首。

《章台柳》應該是流傳最廣的以柳寫人的詩之一,別離蘊於其間,含而不露,有別於大多以柳寫別離的詩。容若的《臨江仙》無疑延續發揚了韓翃的寫法,並以詞的方式使離意更婉轉深邃。

《臨江仙》此調仙姿超拔,很多人單為這三個字就鍾愛這詞牌。

此調原詠水仙,後來漸漸不拘限於此。譬如容若此調就是詠柳。上闋寫柳的形態,下闋寫人的淒楚心境,借寒柳在“層冰積雪”摧殘下憔悴乏力的狀態,寫處在相思痛苦中的孤寂淒涼,意境天成。

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裏說:“餘最愛《臨江仙》‘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言之有物,幾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詞亦以此篇為壓卷之作。”這麼說,明顯是有個人的鑒賞偏好在,但詩詞鑒賞本來就是比拚品位的事,無可厚非。

細解陳廷焯也有幾分道理在,曆代文人寫柳樹柳枝柳葉,細柳弱柳病柳殘柳,層出不窮,然而大多是春柳。

容若匠心別具地用經受冰雪摧殘的寒柳,暗詠身在皇宮皇威重壓下的戀人。立意既新,手法也不俗。句句寫柳,又句句寫人,物與人融為一體,委婉含蓄,意境幽遠。李商隱在《柳枝詞序》中說:一男子偶遇柳枝姑娘,柳枝表示三天後將涉水湔裙來會。

容若詠柳,正合用此典故。“湔裙夢斷”指和戀人重聚的夢破。

想來陳廷焯發出明月有情的感慨讚譽,也許正是品出容若心頭那點與眾不同的深意——伊是儂,心上柳,暮暮朝朝,榮枯兩相關。

你眉似春柳,若遠山。顰尖多少恨,西風吹不散?

人心愁如海,時間亦難撼動,何況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