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
永平道中獨客單衾誰念我,曉來涼雨颼颼。
緘書欲寄又還休。個儂憔悴,禁得更添愁。
曾記年年三月病,而今病向深秋。
廬龍風景白人頭。藥爐煙裏,支枕聽河流。
聽河流
這首也是容若客旅時的臥病之作,意境纏綿而不損蕭壯,與《虞美人》(“黃昏又聽城頭角”)景況略似,情緒卻更收斂,語意也更沉涼。與“一聲彈指淚如絲”的激蕩比,我更喜歡“支枕聽河流”這樣寂寞到無言的意境。
康熙年間,羅刹國覬覦中國東北邊境的領土,在黑龍江北岸侵占土地,強行修建了軍事據點雅克薩木城。康熙不同於後期的清朝統治者,他英明果斷,積極采取對策,於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秋派遣副都統郎談、彭春與容若等,率領少數騎兵以捕鹿為名,前往黑龍江沿岸偵察情勢,並聯絡當地梭龍部(梭龍即索倫,是當時對鄂溫克、鄂倫春、達斡爾等民族的統稱)各民族,為在軍事、外交上挫敗羅刹的擴張圖謀做好準備。
郎談等於八月啟程,至十二月下旬回京複命,容若始終參與此事,萬裏遠行,往來途中寫了不少詩詞,但由於任務絕密,所作多言離情而不涉使命。這一闋《臨江仙》作於永平道中,永平是指清代的永平府,其故境在今河北省東北部陡河以東、長城以南的地區,是出關通遼東的必經之路,由此可知容若作此詞時是初登征程後不久。
用詞體詠邊塞風情,北宋以後並不多見。因為工作的關係,容若多赴塞外,有一般文弱書生比不了的開闊眼界。容若寫邊塞詞,因為個性的原因,詞境絕少樂觀明亮,詞意也黯沉。
讀這首詞的時候,似乎還能看見容若靠在那裏,支起枕頭,側耳聽著隱隱的水聲,心思如水煙漠漠……寫好了書信又猶豫,家中那個人本已因自己的外出而擔憂憔悴,設若收到我生病的家書必定會愁上添愁,她身體嬌弱,又怎麼禁受得住呢?
這麼多年以後,他臉上滄桑更濃,不再是那個動輒“一聲彈指淚如絲”的少年公子了,甚至沒有皺眉。他隻是神色悠悠地靠在那裏。廬龍地區風物稀疏,景色蕭條,令人陡增傷感。
她的影子在黃昏中晃動,想起來舊舊的。這麼多年以後,玉人已逝。而他,情感幾經開謝,姿態已收斂成熟。於是隻是靠在那裏,非常安靜,成為在藥爐煙裏,支枕聽河流的靜默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