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杯
簾卷落花如雪。煙月。誰在小紅亭。
玉釵敲竹乍聞聲。風影略分明。
化作彩雲飛去。何處。不隔枕函邊。
一聲將息曉寒天。腸斷又今年。
枕函邊
這是很清麗的詞牌名,隋人殷英童《采蓮曲》中有“蓮葉捧成杯”
一句,調名本此。
七月在西湖泛舟,看到連湖碧葉就想起唐人以荷葉為杯,謂之碧筒酒。興起想弄杯嚐嚐。身邊沒有酒,水也行。但是湖水太髒,荷葉不許摘,打消了附庸風雅的念頭,隻去湖心亭喝了一碗藕粉作罷。廊下雨歇歇,打在花草上,花木扶疏。遠處三潭映月,煙水迷蒙。
這是我心念不息的西湖了,接天蓮葉無窮碧,淡妝濃抹兩相宜。
這裏有太多豔美的情事,荷葉上的水珠,圓圓整整,不用抖就落了。白素貞、錢王妃、蘇小小、朱淑真,甚至還有一個不能以愛情論的秋瑾,人似落花,情如煙月。
心裏覺得容若和盧氏兩人可比三潭映月,一個是潭水,一個是映在潭水裏的月亮,都應是生活在江南,終身水煙彌漫的溫婉人,在一起過過小日子,尋常日子自有一番遠意。她在清晨早起為他燙過茶碗,泡上茶,鍋裏煮著白粥,桌上是小菜和腐乳。他自安靜地吃了走,掩了門扉。她靠在被裏,枕邊情意未絕,被裏尚有餘溫,抬眼見新陽漠漠,想著他此刻在路上,長亭短亭,漸去漸遠漸無信,有一點愁念,一點欣喜。日高,她開了妝奩,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且要把家裏弄得好好的,連她自己的人,新新簇簇等他回來。
漫漫,夕陽紅了天,小樓輕上,遠遠見他自畈上小道回來,心中安定。長日溫順。
然而他們在北方,北方那個大氣荒蕪的城市,燕趙碧血,留不下前世江南的一對雙飛燕。或許,下一世,還有這樣的機會罷。此生做了烏衣公子,朱樓貴婦,步步行來步步停,哪得這樣的清悠閑。況且又是紅顏命薄,黃沙掩玉貌,三載即與君長絕。
於是,容若的哀戚,似荷葉染綠杯裏的酒,碧得清冷淒涼。
他在落花如雪的月夜裏,朦朦朧朧中,看到了她立在小紅亭邊綽綽的身影,接著又仿佛聽到了幾聲玉釵輕敲翠竹的聲音。他知道,這是她寂寞不安的表示。
你愛月夜訪竹,問竹,清潔如許,可有愁心?可願共人知?我聽出來你是在自問,是你自己冰肌玉骨不欲謫世。你在覓知音,你愛哭,卻又怕自己如湘妃淚盡。這竹種在你的屋前,日夕看著你,守住你。它們是這人間你最沉默堅忍的知音。這世間有太多東西使你疑懼,有時候,甚至也包括我。世間情意如此不穩,而你擺蕩其間柔弱不改剛潔。
是……你回來了嗎?踏著溶溶煙月而歸,不改昔日的風貌。如果你是歸雲,定會看得見,我一直守在這裏,與你的竹友一起等你。
等你再續來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