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音塵斷·少年遊(1 / 1)

少年遊

算來好景隻如斯。惟許有情知。尋常風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

十年青鳥音塵斷,往事不勝思。一鉤殘照,半簾飛絮,總是惱人時。

音塵斷

晏殊的《珠玉詞》裏有“長似少年時”之句,此調故名《少年遊》。

晏殊一生平順,錦緞般柔順華麗。少年時以神童舉,皇帝抱於膝上,仕途平順,過著無一日不宴飲的豔腴生活,所作多吟成於舞榭歌台、花前月下。他的生活經曆創造了浮生若夢的意境,他的生活態度也潛移默化深刻影響了幼子晏幾道。

宋代父子能詞的不少,父子俱為大家的卻隻有大晏和小晏。以詞而論,小晏尤勝乃父。隻可惜小山就無乃父好命,他縱有其父之才,也無其父之運,加之為人癡狂,個性狷介。晏殊死後家道迅速中落,相國公子終至潦倒落泊的境地。

容若和小山都是回憶,不停地回憶,生活在回憶裏的人。很多人說,納蘭容若是“清代的晏小山”,因兩人都是相國公子,生活奢靡,後來,又家道中落。

際遇相似,詞風亦有相近之處,走的都是清嘉嫵媚的路數,都擅寫小令,擅寫愛情,寫到極致,絢爛到讓人忘記題材的單一。

容若這首《少年遊》的立意、詞旨、技巧上都無非常出奇之處。

我所喜歡的是他那一句:“尋常風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這男人,他沉迷在回憶裏,可以是十年甚至一生,卻不迷惘。他是真正自己要什麼,懂得生活的人。

“惟許有情知”,這句煞是縱情!偏執得漂亮!隻求你知道,隻要懂得,因為有你,才是好景,才能稱意,哪怕十年音塵絕,回想起來也隻有彼時是美好的,否則就算一樣良辰好景,月鉤精巧,柳絮輕盈,也隻是憔悴人看憔悴景,淒清而已。

還記得一句話,有個女孩說:“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她孩子氣地堅持,強悍簡單地拒絕。李文秀這種人要麼很快樂,要麼不快樂。人生盡是崢嶸,他們單純卻不可愛,甚至自私,但多半是性情中人。他們的喜怒哀樂不摻假。

人生像一枝開在峭壁的山茶,崢嶸而壯麗。

想起讀得最早的《少年遊》,是周邦彥的: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露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多數評家都覺得周邦彥這首《少年遊》在藝術上並無多少出奇之處,很多詩詞的輯選裏沒有選。不過我倒很喜歡。讀此詞總是偷笑,仿佛看見千年前那一段搞笑的緋聞:一夕,徽宗臨幸李師師家,邦彥與名妓李師師來往甚密,每遊其家。那夜邦彥也在,倉促不能出,匿伏床底,徽宗自攜新橙一顆,雲江南初進來,師師切新橙共嚐,徽宗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遂製《少年遊》以記其事。

同樣是《少年遊》,周邦彥調侃他人,寫得活潑靈動,連人的聲音動作都如在眼前。容若寫自身卻多有指代,朦朧不明,可知其幽怨難訴。心苦如蓮。

“十年青鳥音塵斷”。王母的青鳥,多年未臨漢武帝的宮殿,我也有多時未得你的音信。

往事——不勝思——不勝思。少年時的相戀。花開洶湧如潮似水,如同一場遊春戲。眼前繁花錯落,心有不甘卻定將結束。彼時柔弱花枝未得承受將來盛放的重量,可惜你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