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緇塵老·踏莎行(1 / 1)

踏莎行

寄見陽倚柳題箋,當花側帽。賞心應比驅馳好。

錯教雙鬢受東風。看吹綠影成絲早。

金殿寒鴉,玉階春草。就中冷暖和誰道。

小樓明月鎮長閑。人生何事緇塵老。

緇塵老

覺得,古人的風雅是雅在底子上的。清水蘭花豔,不比現代人張牙舞爪底氣虛弱,要靠物質武裝。

“傍柳題箋,當花側帽”是古人的快樂。快樂由自身衍生,沒有任何不良附加劑。那快樂明亮如日光,照得眾人都開心溫暖,心向往之。

劉過是我很喜歡的詞人,不光為詞,亦是為人。劉過算是個有誌有情趣的人,雖然身為辛棄疾的晚輩,與稼軒論交,為人卻不拘謹,舉止磊落自如很見大丈夫氣。“傍柳題詩,穿花勸酒”是他在《沁園春》裏宣揚的行為藝術,很被後世人認同。

容若所提及的當花側帽的獨孤信是中國曆史上為數不多的超級牛人之一!按史料記載,獨孤信算是帥到七葷八素那種,驚豔程度可以比肩魏晉眾帥哥,所以側帽入城,就能造成那麼大的轟動,放到現在,絕對是天王級偶像明星,回頭率保守估計可以達到百分之二百。帥成衛玠一個檔次還不算,他還超級有戰鬥力,據說他擅騎射,喜歡PK生擒敵人,絕非一個靠長相吃飯的小白臉。大司馬、八大柱國的地位,是戰功累積起來的。獨孤信幫助宇文泰打下了北周的天下,還把大女兒嫁給了宇文泰的兒子。

曆史上有三位獨孤皇後:北周明敬後、隋元貞後、隋文獻後。她們係同父所生,這在曆史上實屬罕見。這位三朝國丈就是西魏宰輔獨孤信。就是這三個女兒(長女、四女、七女)使他成為三朝天子的始祖,從獨孤皇後(迦羅)、楊廣,到李淵、李世民、李隆基,全部都是獨孤信的後人。他的風儀,使得後人追慕不已,連容若那樣清雅出塵的男子也深深向往。

容若就好以前人的生活姿態自比,越比越不滿足。此篇張刻本、袁刻本、汪刻本有副題“寄見陽”。從詞意看,確是一篇寄贈之作。作期在容若好友張見陽南赴江華(康熙十八年)之後。詞中坦率表達了自己對侍衛生涯的厭倦,對“倚柳題箋,當花側帽”等安閑自適生活的渴望。所言心誌和心底無可奈何的牢騷都很明顯。由詞見足容若的率直真摯。詞中“就中冷暖和誰道”一句,表明這種情懷又難以同身邊那些急功近利、追名逐利的人傾訴。因此容若不無寂寞之感地將身世誌向作詞呈寄遠方的好友一敘隱衷。

詞題中的“見陽”是容若的摯友張純修。純修字子敏,號見陽,漢軍旗人,容若與之過從甚密,情如兄弟。《蝶戀花·散花樓送客》便是容若送張見陽出京時所作。張見陽顯然是容若認為可以傾訴的知己。“人生何事緇塵老”,何等蒼茫冷落!竟像是在紅塵中打滾折墮多年的落泊人語,誰想到這是鍾鳴鼎食的權相公子發出的感慨。

那年,他才二十來歲。

說起來,明珠和容若這對父子相當好玩,誌趣愛好有天壤之別。一個熱衷名利權術,至死不息,榮華富貴唯恐不足;一個澹泊名利,唯求返璞歸真得享自然。恨不得退到魏晉時,同陶淵明、嵇康一起把酒臨風,整日清談度日,就清貧些也甘之如飴。

讀容若詞,真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偶爾不食人間煙火是亮眼出塵的,然而太過不食人間煙火就顯得幼稚可恨了。除非生活在天上,否則一定要接受現實考驗。玉皇大帝的女兒一旦落入凡間都要腳踏實地開始學習煮飯洗衣,織布養家。

生活在現實中的人,有哪個是徹底無事無為無壓力的?理想永遠隻是理想,掛在前麵,引你趨步向前,實現固然是好,實現不了也不至於生不如死。若為得不到而終生不歡,那就浪費了理想的作用了。

容若始終不夠達觀,生性太過浪漫。所看到的都是前事影像裏顯出的虛幻美好的一麵,選擇性遺忘生活中真實沉重的一麵。所謂“金殿寒鴉,玉階春草”至多是工作不對口,也算不上巨大的精神壓力。這種生活態度,其實很不足取。當時現在,有多少人是連工作都沒有的呢?

人不應該怨恨自己的出身和處境,無論好壞。對於真正心誌堅定意誌沉著的人,壞的處境是力量驚人的推手,助其以迅疾的速度成熟,脫胎換骨。這樣綻開來,就是絕壁牡丹,氣勢盎盛。換個角度想,假若沒有明珠,容若當真隻是個低等的旗人,他整天為生計奔波勞碌時,整天卑躬屈膝跟在人身後叫大爺時,我們再讀他這句“人生何事緇塵老”,感覺到的或許就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清高出塵,而是苦悶無奈了。那時的“就中冷暖和誰道”就真的是就中冷暖和誰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