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照魂銷·東風齊著力(1 / 1)

東風齊著力

電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淚如潮。勉為歡謔,到底總無聊。

欲譜頻年離恨,言已盡、恨未曾消。憑誰把、一天愁緒,按出瓊簫。

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幾番空照魂銷。舊歡新夢,雁齒小紅橋。

最是燒燈時候,宜春髻、酒暖蒲萄。淒涼煞、五枝青玉,風雨飄飄。

照魂銷

據《禮記·月令》載:“孟春之月,東風解凍。”唐人曹鬆有除夕夜詩:“殘臘即又盡,東風應見聞。”宋胡浩然有除夕詞始用,《東風齊著力》調名本此。

三月來到雲南,慢慢經過整個春天,高原日照豐盛,每一天都仿佛比別的地方多出一兩個時辰。我住的小城,常常有到晚上八點半才天黑的情形出現。與日光相應的是雪山地氣,花木總是開謝舒展,嬌顏爛漫,如女子駐顏有術一般。東風的力道一直不弱。古人說的“時邁不停,日月電流”在這裏仿佛失去效應。

一天過去了,不覺得什麼,展眼一個月,看看來時含苞現時開到極盛或者已現謝勢的山花,驚然有了“流光容易把人拋”的感覺。我們在時光裏急急行過,一個月前在哪裏還想得清,再長一點回頭看,風光就已經杳然了。

手中身後的虛無,會讓人常常忖度存在的意義,像容若說:“勉為歡謔,到底總無聊。”《妙法蓮華經》有一段化城喻品,說一隊旅行者旅程艱苦卓絕,備受猛獸攻擊和險惡威脅,旅人漸漸身心俱疲,心生退意。冥冥中的神秘主宰和指引者施了法術,在荒野中幻化出華美宮殿,讓他們得以休憩,獲得氣力與信心繼續前行。而城池的另一邊就是陡峭懸崖,河水奔流……如經所喻示,生命本相一場幻覺,邂逅每一人事都有力量驅動,鏡花水月波動開謝,極力跋涉虛無之境追尋,即有所得也是空枉。

我喜歡讀容若這樣的悲詞,悲而有道,合著人生永恒的矛盾,不算是無病呻吟。起句即直抒胸臆,抒發人世匆匆卻依舊緇留紅塵的矛盾感慨,定下全詞悲切無奈的基調。接著道出生活中強顏歡笑,欲說無語的空寥:說一千道一萬,心頭恨難消。

下闋陷入對往事的漫漫回憶。寫夜半夢回,醒來後對鍾愛的人思戀之情,窗前月明,夢中情景宛然。結句“五枝青玉,風雨飄飄”,青玉指所燃的燈。《西京雜記》裏載:鹹陽宮“有青玉五枝燈,高七尺五寸,作蟠螭,以口銜燈,燈燃,鱗甲皆動。”此處不見《西京雜記》裏的綺豔,隻見淒冷。苦雨淒風裏燭影飄搖,窗前人孤枕難眠。

有人說五枝青玉是指竹,代指伊人過去的居所,也不是沒有道理。品詞意蕭瑟,容若心意悲涼,他像一隻寂寞的貝殼,自歎天生薄命必有隱情,絕非一句“天遣明慧,多愁易感”能敷衍得過去。

回憶仿佛煙雨飄搖的江南,人在往事中漸行漸深,一幕幕掠過眼前:雁齒小紅橋,元宵佳節的漫天煙火,佳人的宜春髻。她把著酒盞勸飲,葡萄美酒映紅顏俏。愛使人魂銷。

想起關於“宜春髻”的種種,是古時女子立春日梳的發式,以彩紙剪成燕形戴在頭上,貼“宜春”二字。這種風雅別致,不是現今女子花個幾千塊去買一件米蘭新款,那種嬌媚婉約亦不是精致妝容可以描畫得出。

《牡丹亭·驚夢》裏有一句春光旖旎的唱詞:“你側著那宜春髻子恰憑欄”,讀來真讓人意會微笑,心神動蕩。

如今的男人也一樣,他們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這種微妙春光了,他們一定要春光瀉得滿地都是,才有興致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