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念郎詩·相見歡(1 / 1)

相見歡

落花如夢淒迷。麝煙微。又是夕陽潛下小樓西。

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閑教玉籠鸚鵡念郎詩。

念郎詩

這首《相見歡》同前首《河傳》無論是用詞還是文字所構設的意境,都有相似相近的地方。如果把它想象成蒙太奇的表現手法,我們幾乎可以看做是同一個女人,在不同時間內的生活畫麵,展露出的不同的精神狀態。

容若以女子的身份入筆,描寫閨中人教鸚鵡念詩的細節,取景巧妙,用詞精準。語言的錘煉也是容若所注重和擅長的。容若將她的心情細細描畫:她鎮日思念心上人,奈何不能離開深閨(深宮),無可排遣之下,隻有調弄鸚鵡,教它念意中人的詩。這首詞描寫人物外部的細微動作,反襯人物內心的波動,感情細膩婉曲,含蘊無限情韻。風格綺麗,淒婉纏綿。

容若此詞當得起“如詩如畫”四個字。然而看似風光如畫,卻至淒涼,明寫閨怨,暗指宮怨。伊人入宮,雖不能相見,容若卻對她的處境感同身受。於是,仿佛為她畫像一般,他用華麗的工筆,畫出伊人花團錦簇深掩落寞。

窗外落花淒迷,如夢如幻;屋內麝煙消散,如幻如夢。夕陽又下小樓。我日日如此消磨時光,心境如水煙迷離,如空山落花。我連最後凋謝都悄無聲息。

時光可減盡,愁思卻如光陰從無斷絕。

為伊消得人憔悴,古人誠不欺我。

“閑教玉籠鸚鵡念郎詩”,這看似風雅的消遣,是我對你無可奈何的懷念。是誰說過的,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忘記。

相見歡——單從字麵上來解,真是令人傷心的事。穿過人生繁花似錦的假象,若走過,看見它斷壁殘垣的另一麵——烏夜啼,心裏的光就會慢慢被暮色遮蔽。

最好的《相見歡》的作者,並不是容若,而是李煜。同樣是赤子心的人,重光太悲了,他的兩首《相見歡》都是大悲無言之作。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後主詞中所抒寫雖是個人失去故國的痛苦,卻另有一種博大深沉的感情。即如這首《相見歡》,寫的隻是林花,實際象喻著一切美好的事物。所寫的是個人的悲哀,卻不局限於一己之哀。

李煜詞所表現的人生無常、世事多變、年華易逝,種種無可奈何的複雜情緒,遠遠超出了個人的身世之戚。一個人對世界,對不可知的未來,對人生的渺茫有了體悟,不由得知道敬惜。知道步步留心,處處小心。

容若身上沒有亡國之痛,他甚至連家破那一難也有幸避過。生命裏即使有愁也如青青河邊草。因此,他的《相見歡》和後主的《相見歡》,其境界有如佛家說的“小乘”和“大乘”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