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唱完曲子以後,兩年以來已經長大的衾兒攔在慕翠樓後門口,她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能聽我說一句話嗎?”
這兩年他避著衾兒,這一次卻是躲不掉了。他還是猶如大哥一樣微笑著,“嗯?”
“如果我想要嫁給你的話,你會娶我嗎?”她鼓起勇氣大聲說,“我已經說服哥哥同意,我……我這一輩子隻想嫁給你一個人。”
轟然一聲,他整個人的思緒一陣空白!
“如果我想要嫁給你的話,你會娶我嗎?”同樣是這樣充滿了期盼和絕望的問,這樣充滿了決心不惜一切後果的痛楚!他僵硬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衾兒!”
“你會娶我嗎?”她逼了上來,“我隻喜歡你一個人。”
“我不會娶你。”他僵硬地回答,“我不喜歡你。”
衾兒驟然怔住看著他的臉,不相信他竟然這樣明白幹脆地回答:“你……你……”她抓住花離離的雙肩,柔弱的女孩終於也有大聲哭泣的時候,“你太過分太差勁了!你難道不知道……不知道一個女孩子要開口說想嫁給你……是下了多久的決心猶豫過多少次嗎?我好不容易有勇氣……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可是我……真的不喜歡你。”他整個靈魂在她說“如果我想要嫁給你的話,你會娶我嗎?”的時候已經空了,喃喃地說,“如果不喜歡你又娶了你,那是不對的。”
“騙人!你對陸姐姐……你對陸姐姐也是這麼說的嗎?我不相信——”
“我不騙你,我對她也是這麼說的。”他低聲說。
“啪”的一聲他身上挨了一拳,衾兒打了他。隻見她臉色蒼白地抽泣著,“陸姐姐比我愛你……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混蛋!”她打他,“你為什麼能把我們每一個人都逼瘋!你究竟有什麼好?”
她哭了。他嚐試著輕輕地去摸她的頭,“衾兒,我一點兒也不好,是個卑鄙懦弱的混蛋。”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你愛的是我的幻影,是你想象的我。所以我不能答應你……更不能給你希望。”
“可是……”
“你可以恨我,恨我以後你就自由,就能找到你真正想要的那個人。”他柔聲地說,聲音和幾年前把她從路上撿回來的時候一樣溫柔。
“我不要!”衾兒大哭,“我不……”
她正要繼續放聲大哭,額上卻一溫,花離離與她額對額,閉著眼睛說:“衾兒,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什麼?”她被他整個人擁在懷裏,驀然間整個人都傻了,好溫暖……好溫暖……
“我在想我要如何讓我愛的人幸福。”他輕聲說。
“為什麼……不是我?”她感覺得到花離離身上和心裏傳來的溫暖,那不是為了她、不是為了她。
“我不知道。”他低聲說,“不能由別人告訴你你究竟應該愛誰。”
“為什麼抱著我?”
“我也希望你幸福,跟著我總不會有幸福,我已經傷了你那麼深,怎麼樣都彌補不回來。”他輕輕放開她,握著她的手按著他的胸口,“我想讓你知道,我希望你幸福的心意是真的,就像我希望她幸福一樣。”
“離離。”她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這雙眼睛出奇的清澈、溫柔而引誘了許多人,那種光彩並非全部是騙人的,如果他的靈魂沒有真正充滿靈性,那雙眼睛就不會如此誘人,“你不要我了?”
“我……如果不愛你就是不要你,我願應誓,不得好死。”他並沒有騙人的意思,“我不能騙你。”
“我不要你不得好死!”衾兒怔怔地說,“我希望你快樂幸福、希望你好。”
“我也是。”他柔聲地說,“我也希望你快樂幸福、希望你好,所以不要互相折磨,我……對不起你。”他半鞠了個身,算是賠禮,“你可以恨我。”
“我不要恨你,每個人……都在恨你你知道嗎?”衾兒輕聲說,“自從陸姐姐走了以後,每個人都在恨你。”
他笑了,“我知道。”
“我不想恨你。”
“我可以不得好死,至少她現在比從前快樂。”他說,“我欠的錢我會還,我欠的情隻能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淡淡地笑著說,“我活該。”
“離離……”衾兒的眼淚湧了出來,“我還是……”
“別哭,傻丫頭。”他笑了,擦掉了她的眼淚,“你還小,有好多時間讓你喜歡第二個人,那個人會讓你高興,不會讓你哭。你想到他的時候隻會高興不會難過,即使沒有看見他的時候也感激上天讓他與你相遇。”
“離離騙我。”衾兒默然,“不過……我不要你了。”她推開他倒退兩步,“你還在騙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很好聽的美麗的故事你留著騙陸姐姐好了。”
他沒有否認,看著她退開,然後展顏一笑,“我不得好死,但是你要快樂自由。”
陸長釵和泊雁吃完飯自前門出來,她偶然抬頭看了一下天,“泊雁,你先找個客棧休息,我想去個地方走走,晚上帶你見我爹。”
“去哪裏?”泊雁詫異。
“去一個我想去的地方。”她雙手兜在袖裏,“一個我想一個人去的地方。”
“我……不可以去?”泊雁站在原地看她轉身。
“不可以。”她笑了,輕輕搖晃了一下手指,“那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青春年少!哪?”
“陸姑娘也會說笑。”泊雁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多事了,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她一笑而去,江湖漂泊一年,她早已成熟自然了起來。
她想去的地方是花家的房子。
一年未見,那房子並沒有怎樣變化,房子外的青藤漸漸爬滿了半個房子,上麵還趴了兩隻貓,一隻白的一隻黃的,正在睡覺。從前踏近這個地方,心情隻有緊張、憤怒、委屈,甚至絕望,但如今走近細細看著才發覺它原來有這樣的溫馨和令人靈魂安定的力量。陽光細細地照著屋頂和那兩隻睡覺的懶貓,曾經所有的人都認為是火坑的地方,在她心中依然獨有一分讓她感動的溫柔。
其實,她行走江湖的這一年想了很多很多,她也行俠仗義、她也曾出手伸向路邊淒涼的孩子們,但是她自己沒有也從來不曾見過哪一個再聲名遠播的大俠把那些脆弱的生命引入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過,都渴望自由,所以在沒有旁力可以幫助的情況下,一個人的憐憫會超過他所能承受的界限去拯救那些脆弱的東西,那份勇氣——是那樣天真和笨拙得讓人心疼。他本是個天真的人,有著那樣強烈的自尊,自燕兒死後他不敢再祈求任何人幫助,負擔不起的愧疚和自尊糾纏在一起,所以他墮落了自暴自棄。但是就算是墮落了,他那如水晶般透明的靈魂依然閃閃動人,所以才會那麼吸引人,女人都是敏感的,都能感覺到他靈魂最深處那種動人的清澈。
“我出去了,你們乖乖地等我回來。”大門開了,她本能地閃到一邊,蓮蓮提著籃子往扁街方向走去,大概是給下午曲班戲台那邊送飯。直到蓮蓮走過她才輕輕一歎,她為什麼要躲起來呢?經曆過那麼多事,依然怕他見了她要傷自尊,他討厭她看見他最不堪的一幕、也討厭她直率不懂得轉彎的個性,最討厭的大概是她硬生生要插入他的生活,根本沒有想過他願意不願意,當然最不好的是他那種和驕傲混在一起的自卑,讓他深惡痛絕她是個將軍的女兒,也是個將軍。有那麼多理由所以不可能會在一起,也許這就是當初他非要把她趕走的原因之一,但是……她抬著頭看著這棟大房子,人總不全是理智的生物,就是因為無法按照預定的行程行走,所以才越發的讓人羨慕那些真正理智的人。如果他真的有那麼清醒,為什麼當初要收留那些他根本養不起的孩子?她對他的心情和他收留那些孩子一樣,都是所謂——完全不考慮後果的笨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