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記得初相遇……”屋子裏的人稚聲稚氣地唱著,她總是在門外聽的一個,無端地淡淡一笑,這房子裏的記憶仿佛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洞房記得初相遇,便隻合、長相聚。何期小會幽歡,變作別離情緒。況值闌珊春色暮,對滿目……”她不知不覺跟著輕聲低唱起來,她……記得這首歌,第一次和他鬧翻他唱著的歌,“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早知忒的難拚,悔不當初留住。”她隻記得這裏,隻聽屋裏稚聲稚氣的嗓音唱了下去:“其奈風流端正處,更別有、係人心處。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當年第一次鬧翻的時候為什麼他要唱這首詞呢?她第一次回想了起來,他想唱的究竟是哪一句?是“算前言、總輕負”還是“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不知不覺,她竟想得癡了。
“我不求神,也不求你能嫁我,你能夠……每天都來看我的戲嗎?”
突然之間,認識他第七天他說的話她徹徹底底地懂了。
是她太勉強了嗎?原來他所要的隻是如此而已,沒有騙過她——他從來沒有騙過她,他所要的世界隻是如此……而已。
驀然回首,離離——她開始往扁街那裏走去,原來他期盼和奢求的世界隻在那裏。
不要痛苦地傷害許多人的相愛,隻要他在台上盛舞的時候她在台下看著就好,為什麼她從來都沒有懂過?是她太激烈太像一團火了吧……她太習慣於所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在身邊在眼前,就像戰場上她的長劍和她的馬,都要牢牢地掌握在手裏,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令人討厭的回憶吧?
今天扁街街頭依然和去年秋天一樣熱鬧,曲班的戲台改得更加高大精致,架起了高高的架子,聽說是新出的戲有相當危險的劇情有跳崖還有飛天之舞,特地架起的高架。
剛剛走到戲台那裏,猛地見一匹白虹橫空掠過,一陣強烈的翻滾一個人自纏身的白綾中被拋了出來在高空盤旋了好幾圈,然後“啪”的一聲坐上了那高架的頂端,站了起來。
戲台周圍的人一陣歡呼,轟然喝彩:“姓花的還是這麼了得!”
“越跳越好了,我記得他第一次跳這個差點兒沒從上麵摔下來。”
“這個戲我看了兩遍了,這一下不算厲害,過會兒他從上麵跳下來那才厲害呢,這高架怎樣也有兩丈來高吧?”
“班子的老板還真是狠心,萬一他摔死了……”
“摔死了還有年紀更小的頂著,雖說姓花的是台柱,但總也有年老色衰的時候……”
“什麼年老色衰?我看是差不多是時候把他甩了吧?如果能演得更好最好,摔死了也不錯,以免他過幾年老了成了氣候在班子裏倚老賣老搞鬼……”
她突然挺直了背,原本恬靜安寧的心情突然全部忘記,他還在這裏虐待自己嗎?一股無名火氣衝上心來,她畢竟是那麼烈性的女子,猛地一下握緊拳頭,該死!她可以在台下看他唱戲,但是不能看見他受人欺負讓人侮辱!
這時候台上“呼”的一聲花離離從高架上往下一跳,這一跳本該跳下戲台正中而惟一的阻攔隻是腰上那寬闊的白綾而已,一個不好便是被白綾勒成重傷!她變色抬頭,卻見空中人影掠過,一個人夾著花離離落在戲台上,皺著眉說:“這麼跳下來太危險了,你畢竟不是練武之人……”
泊雁?陸長釵怔怔地站在台下一動不動,她知道泊雁性格善良很容易打抱不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裏?隻聽花離離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泊雁一下子“啊”地叫了起來,滿臉慚愧之色,“對不起,我不知道……”
而台下卻一片歡呼聲:“今天這場比昨天更加刺激啊!”
“居然有人可以從戲台中間飛過來接住姓花的。”
“好厲害!就像神仙一樣。”
台下的人無視台上人的痛苦歡呼雀躍著給予他們刺激的人,陸長釵心裏卻一陣冰涼,泊雁的目光轉到了她身上,“這麼巧陸姑娘,你也在這裏。”他的眼中分明有困惑——花離離這樣跳下來明明很危險,為什麼她不救?
她遲疑了,所以泊雁很疑惑,隻是她不能確定——花離離是不是要她的幫助,就像從前一樣,她一廂情願的幫助讓兩個人都很痛苦。他畢竟是那樣……驕傲的人,她怔怔地看著花離離,又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重逢,不知道他心裏……心裏有沒有想過她?是不是還記得她?
“陸姑娘。”花離離在台上的模樣一貫是妖魅的,何況他今天演的本是飛天妖,但在那魅藍的色彩下仿佛可以看見他平靜的微笑,隻聽他說:“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又是這句話。她本想說很多很多,張開了口卻不知道要從哪一句開始說,“好久……不見了。”她低聲說,心裏覺得自己很窩囊。
“你們認識?”泊雁顯然很吃驚,然後笑了,“陸姑娘的朋友果然也非尋常人物,這兩丈高台說跳就跳,而且跳過一年之久毫發無傷,委實厲害。”
花離離微微一笑,“我還有半場戲,等下戲之後再聊,很對不起。”他聽著樂曲猛地轉了個身,接下去就唱,一口氣不停,也不知道他怎麼把淺淺談天的口氣一下子擰成戲中的曲子,就像他從來沒有被打斷過一樣。
泊雁有些狼狽地從戲台上下來,尷尬地撓撓頭,“我剛才遠遠看見以為他摔下來了,真沒想過陸姑娘也在這裏,也沒想到是陸姑娘的朋友。”
“我真的很沒用。”陸長釵突然長長地籲了口氣。
泊雁怔住,“什麼?”
“我本來想說——”她淡淡地一笑,“想問他一件事的。”
“他是姑娘的……”
“曾經——想嫁給他的人。”她笑得幸福。
泊雁瞠目結舌。
本來想開口問他:我每天都來看你的戲好嗎?
但不知為何,見麵之後曾經那麼多回憶撲麵而來,心情變得奇怪又害怕,不知道怕了他什麼,總之——就是說不出口。竟然不敢說想看著他,她實在太窩囊。陸長釵淡淡地想,大概還是愛他吧?還是太愛,所以依然情不自禁地渴求不隻是台上台下的相望,依然希望能融入他的生命,如果說出了口,也許這一生就這麼相望到終了,雖然平靜卻大概已經滿足不了她愛得太多的心情了。
她早就為他瘋了,原來不論經過多少時間和痛苦,也依然想要嫁給他。
她想要嫁給他,而不僅僅隻是在這裏看著。
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等花離離唱完戲下台的時候,後台並沒有人在等他。聽旁邊的人說陸姑娘和方才救他的年輕人走了,說是時間晚了要先回將軍府,明天再來看他。
心裏湧起恬靜和不甘交錯的感情,他真的……沒有資格留她,但是總是期盼在他不能要求什麼的情況下她能開口,無論說什麼都好,隻是不要就這樣淡漠就這樣分開,此後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他真的……很努力了,很努力地想做一個幹淨點兒的人,很努力地想要挽回一些什麼,很努力地希望下次她回來的時候他可以不必把她從門口趕走,有資格能夠留下她喝一杯茶,但是她……她已經不再期盼他了。
這樣的感覺不是心痛或者心碎,是難以言語的懊惱和不甘、是無法解釋的淒涼,雖然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活該,但是仿佛始終在他眼前的目標突然消失了一樣,突然之間做什麼都沒有動力了。
陸將軍府。
“爹,這位就是我說的泊雁,本姓王。”陸長釵給陸永還引薦泊雁。
陸永還的臉上還有淚痕,方才和陸長釵相會雙方都流了淚,“好孩子,你在定水沒有住處,不防先在將軍府住下,你的事兩日之後我會辦妥。”
泊雁麵有感激之色,提劍一禮,“多謝陸伯父。”
“不必多謝,長釵行走江湖多虧你照顧,伯父還要多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