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劉台拱行事與王懋竑相同,以程、朱之學為修身之道,與人遊處並不講論理學。他的著述則悉本於漢儒也,不雜以宋儒之說。
段玉裁評價他的考據學成就:“於天文、律呂、六書、九數、聲韻之學,莫不該洽。窮治諸經,於《三禮》尤粹。研精考證,不為虛詞臆說。凡所發明,旁引曲證,與經文上下語氣吻合,無少穿鑿,精思卓識,堅確不移,闡先儒未發之秘。當世通儒,僉謂懸諸日月而不刊。”段玉裁:《經韻樓文集》補編卷上《劉端臨先生家傳》,道光元年經韻樓叢書本。
王念孫亦稱他:“自天文、律呂至於聲音、文字,靡不該貫。其於漢、宋諸儒之說,不專一家,而惟是之求。”王念孫:《王石臞先生遺文》卷二《劉端臨遺書序》,民國14年高郵王氏遺書本。
與劉台拱同時之人,延續王懋竑、朱澤沄之學的還有朱彬。朱彬是劉台拱的表弟,又是朱澤沄族孫,承王懋竑經法,與劉台拱相砥礪,同為考據之學,深研訓詁名物,而不廢義理。18歲補諸生,與賈田祖、李惇、江都中交往,後至京師,又與王念孫以文章道義相愛重。
朱彬受友人影響,從事經傳、訓詁、音韻、文字之學,寫成《經傳考證》,為王念孫所稱道。
從賈田祖到秦恩複,揚州學派的第一輩人中,出生年度跨度達四十多年,然而大家基本都是友朋相處,可見考據學的發展初期,考據學人還是比較零星的。隻是發展越到後來,同一時間段出現的士人精英越向考據學靠攏,而經學往往講究師承,輩分的周期自然相應地大大縮短。同時期,還有李、高翔、鄭燮、羅聘等藝術家,也可見此時的揚州文化表現出雖以考據學為主體,但是藝術領域仍保持相當水準的特點。從此時期揚州考據學人的師承、治學重點、社會關係看,他們既受到徽派治學方法的影響,也有揚州自身的特色,他們互相尊重對方成果,在學術上的相互交流,初步形成了學術群體。治學上如汪中、王念孫對於諸子學的研究,任大椿對於禮學專題性的研究,劉台拱、朱彬等人對於宋儒義理的重視,為以後揚州考據學繼續發展創造了條件。
我們劃分的揚州考據學第2代人物,共10人,年齡相差隻有10歲,這個時期的揚州學人,與本文所論述的常州士人基本上處於同一時間段。被選入的10人,都是考據學者,其中鍾懷年歲最大,與阮元、焦循友善,三人共為經學,常常討論,鍾懷撰有《漢儒考》,《春秋考異》等書,去世後,焦循整理其著作《考古錄》,由阮元刻成。
顧鳳毛為顧九苞子,受經於其祖母,後與焦循為府學同學,互為問難,顧鳳毛又向嘉定錢塘學音韻律呂,撰《楚辭韻考》、《入聲韻考》、《毛詩韻考》等書,可惜在27歲就去世了。焦循:《雕菰集》卷二一《顧小謝傳》。
在這一代中,焦循、阮元、王引之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焦循是阮元族姊夫,承祖父之學,幼年好易。焦循:《雕菰集》卷一五《易通釋自序》。
其學經,同顧鳳毛又有直接關係,阮元記載:“興化顧超宗(顧鳳毛)傳其父文子(顧九苞)之經學,超宗與君幼同學,君始用力於經,超宗歿,君理其喪,作《招亡友賦》哭之。焦循治學,並不依附漢學,他嚴厲批評時人隻求漢人之學,而要求實事求是,說:“學者述孔子而持漢人之言,唯漢是求,而不求其是,於是拘於傳注,往往扞格於經文。是所述者,漢儒也,非孔子也。而究之漢人之言,亦晦而不能明,則亦第持其言而未通其義也,則亦未足為述也。”焦循:《雕菰集》卷七《述難四》。
正是由於他不墨守漢學,所以對經文解讀時有創見。焦循一生最用力於《易》學,與惠棟、張惠言是清代治《易》三大家。但與後兩者嚴格遵守漢《易》家法不同的是,他研究《易》學,就很好地貫徹了他的學術思想,以融會貫通為宗旨。焦循的易學成就主要體現在《易章句》、《易通釋》、《易圖略》三本書上(統稱《雕菰樓易學三書》),憑借他深厚的數學造詣,以代數學的比例說,分析象辭之間的關係,將《周易》的內容形式化和抽象化,或者說數學化,自己創造出新的易學體係。
焦循完成《易學三書》後,又致力於《孟子》新疏的編寫,博采諸家之說,而下以己意,成為清代有代表性的九部之一。參見阮元《研經室集》二集卷四《通儒揚州焦君傳》。
阮元少焦循兩歲,少年早達,嘉慶時先後任湖廣、兩廣、雲貴總督。道光時,入朝為協辦大學士、大學士。他以扶翼樸學為己任,在杭州創“詁經精舍”,在廣州創“學海堂”,造就大批人才,並刻《經籍纂詁》、《十三經注疏》、《皇清經解》、《疇人傳》,極大地推動了經學研究。他既同焦循有親戚關係,又與劉台拱結兒女姻親(阮元長子娶劉台拱長女),問學於王念孫、任大椿,深受揚州學派第一代學人的影響。阮元自述問學王念孫:“元於先生為鄉後進,乾隆丙午(乾隆五十一年,1786)入京,謁先生,先生之學精微廣博,語元,元略能知其意。先生遂樂以為教,元之稍知聲音、文字、訓詁者,得於先生也。按,阮元《研經室集》未收入此文)他在論述鄉前輩對他的影響時說:“元居在江、淮間,鄉裏先進多治經之儒,若興化顧進士文子(九苞)、李進士成裕(惇)、劉廣文端臨(台拱)、任侍禦子田(大椿)、王黃門石臞(念孫)、汪明經容甫(中),皆耳目所及或奉手有所受,丁未(乾隆五十二年,1787)、戊申(乾隆五十三年,1788)間,元在京師,見任侍禦,相問難為尤多。”(阮元:《研經室集》一集卷一一《任子田侍禦弁服釋例序》)
阮元治學同焦循,不墨守漢儒,他說:“餘以為儒者之於經,但求其是而已矣。是之所在,從注可,違注亦可,不必定如孔賈義疏之例也。”阮元:《研經室集》一集卷一一《焦裏堂群經宮室圖序》。
他的研究範圍很廣,在訓詁學、金石學、天文、曆算、地理等方麵都有自己所見,他研究小學以求義理,而多闡述聖賢大義,著有《論語論仁論》、《孟子論仁論》、《性命古訓》等篇,力圖使孔孟之道不為後人所亂。
王引之,為王念孫子,官至禮部尚書,是揚州學派僅有的兩名高官之一。他在《經義述聞》序言裏,把自己的學術淵源說得很清楚:
引之受性檮昧,少從師讀經,裁能絕句而不得其解。既乃溺於舉子業,旦夕不輟,雖有經訓,未及搜討也。年廿一,應順天鄉試,不中式而歸。亟求《爾雅》、《說文》、《音學五書》讀之,乃知有所謂聲音、文字、訓詁者。越四年而複入都,以己所見,質疑於大人前,大人則喜曰:‘乃今可以傳吾學矣。’遂語以古韻廿一部之分合、《說文》諧聲之義例、《爾雅》、《方言》及漢代經師訪詁之本原。王引之:《經義述聞》序,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影印本。
王氏父子論學,也是無門戶之見而唯求一是,“熟於漢學之門戶而不囿於漢學之藩籬也”王引之前揭文。
此時期重要學者焦循、阮元、王引之多講求通貫之法,其成就也比前一代人大大推進了。
同時期學人,又有汪光爔、徐複、宋保、黃承吉、李鍾泗。
汪光爔和顧鳳毛都是焦循少時密友,三人有誌於學,汪氏從小又受到其父的朋友惠棟、戴震、王昶、王鳴盛等人的影響,博通經史。他曾指出惠氏(惠棟)《易爻辰圖》的錯誤,又作《荑稗釋》,江藩服其精深。
宋保為宋綿初子,承襲家學,又從師於王念孫,究心音韻、訓詁,會通經義,不囿於漢家門戶。
黃承吉在寫給汪喜孫的信中,也提到了這個稱呼:“昔年四方來邗者,於同人有江(藩)焦(循)黃(承吉)李(鍾泗)之目,江焦或稱鍾(懷)焦,而黃則謂餘也。”(黃承吉:《為汪孟慈農部題其尊人容甫先生並祀西湖金山事》,見於汪中《容甫先生遺詩補遺》卷一附,四庫叢刊初編本)
黃承吉治小學,受焦循研究《易經》旁通方法影響,認為文字聲中有義,而依聲求義。他說:“六書之中,諧聲之字為多,其右旁之聲,必兼有義,而義皆起於聲。”“《說文》但知某字為從某聲,而不知其聲之即義。……蓋自秦坑火後,而古人製字之精意,有傳有不傳。若右旁因聲起義之聲,則至漢而已失其傳者,是以漢儒皆不知之。”黃承吉:《夢陔堂文集》卷二《字義起於右旁之聲說》,道光二十三年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