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道時期,沒有一個地區像常州一樣,在古文、詞、公羊學、駢文等方麵都同時取得了讓後人驚歎的成就。

公羊學,在沉寂千餘年後,由莊存與重新發現其微言大義,經其後人劉逢祿、宋翔鳳、莊綬甲等人的闡發和宣傳,魏源、龔自珍的大肆鼓吹,影響至各地。清中晚期著名的今文學家,有揚州淩曙、陳立,丹陽莊棫,四川廖平,湖南王闓運,浙江邵懿辰、戴望等人,隨著時局的變動,公羊學派內含的變革思想也越來越受人重視,在晚清的經學史、思想史和政治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惲敬、張惠言所創立的陽湖文派,是清朝唯一可與桐城派相抗衡的一支,《清史稿》稱:“常州自張惠言、惲敬以古文名,繼輅與董士錫同時並起,世遂推為陽湖派,與桐城相抗。”《清史稿》卷四八六《陸繼輅傳》。

其文不受桐城派束縛,取法諸子、司馬遷、六朝辭賦,講求駢體與古文之間的聯係,創作風格上“不甚宗韓歐”,表現出較濃的創新意識。

常州詞派,由張惠言、張琦奠定理論基礎並加以實踐,後由董士錫、周濟大張其軍,隨著社會形勢的變化,一舉取代浙派,成為晚清最大的詞派,影響一直到民國。“前後百數十年間,海內倚聲家,莫不沾溉餘馥,以飛聲於當世,其不為常州所籠罩者蓋鮮矣!

就駢體文而言,嘉慶三年(1798)全椒吳鼒編《八家四六文鈔》,常州入選三家:孫星衍、洪亮吉、劉星煒。同治四年(1865)鎮海張壽榮編《後八家四六文鈔》,張惠言、董祐誠、李兆洛分屬其中。同治十五年(1876)長沙王先謙編《十家四六文文鈔》,董基誠、董祐誠、方履篯被選入。常州駢文大家迭出,在全國可謂首屈一指。

我們可以斷言,嘉道之際的常州地區是國內同時期文化最發達、思想最活躍的地區之一。

那麼為什麼常州士人能在此時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呢?公羊派、陽湖文派、常州詞派之間有沒有聯係呢?我們認為問題的答案就在於常州士人強烈的經世致用精神。這股經世思想的推動使他們在不同的領域具有創新意識,破除陳規而取得成就。以莊存與、張惠言、惲敬為例,莊存與治經取向就與樸學不同,說經惟知人論世,而不為名物訓詁,其為學“實能探製作之本,明天道以和人事”李兆洛:《養一齋文集》卷四《周官記序》。

張惠言雖治虞氏《易》,然把《易》與禮聯係,意圖由禮學切入人事,其經世思想促使了詞學理論的建立,以宣揚詞之效用,比附於詩教。惲敬尋求文以載道,提倡通權達變,反對墨守成規,著有《三代變革論》,提出“夫法之將行也,聖人不能使之不行,法之將廢也,聖人不能使之不廢”惲敬:《大雲山房文稿》初集卷一《三代因革論八》,四部叢刊初編本。

又如董祐誠,“負經世才,衣食奔走,足跡半天下。凡夫山川形勢、政治利弊,采覽所及,曆曆識之不忘。少時喜為沉博絕麗之文,稍長更肆力於律曆、數理、輿地、名物之學,涉獵愈廣,撰述亦益富”李兆洛:《養一齋文集》卷一三《董君方立傳》。

梁啟超曾這樣評述常州地區文化,他說:

常州派有兩個源頭,一是經學,二是文學,後來漸合為一。他們的經學是公羊家學說--用特別眼光去研究孔子的《春秋》,由莊方耕存與、劉申受逢祿開派。他們的文學是陽湖派古文--從安徽安慶桐城派轉手而加以解放,由張皋文惠言、李申耆兆洛開派。兩派合一來產出一種新精神,就是想在乾、嘉間考據學的基礎之上建設順、康間“經世致用”之學。

在我們看來,常州地區本身就有一股經世傳統,這一點在當時就比較獨特,後來的常州各個學派無疑是這種傳統的體現,而非梁啟超所說,先有公羊學說、陽湖文派後有經世致用之精神。我們認為,莊存與的經世思想促使他選擇公羊學說,發揮公羊學大一統的意義,對抗因考據學興盛而造成的對現有意識形態的挑戰,以維護國家的統治秩序。經過劉逢祿、龔自珍等人的宣傳,隨著以後國家形勢的動蕩,世人逐漸脫離樸學等影響,而轉向公羊之說,注重其微言大義的變革意義。同樣,張惠言等人的用世思想,使得他們提倡詞、文的社會功能,為道德教化服務,也就是所謂文以經世。從曆史上看,經世動機促使常州士人在多種領域上突破舊有的框架,而常州士人在這些領域的創新又促進了經世致用的開展,並為變革提供了經學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