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柱,雍正五年(1727)進士,為庶吉士,艾爾曼說,莊柱供職翰林院,實非。庶吉士散館為知縣和供職翰林相差極大。

散館後以大興知縣用,後為溫州知府、海防兵備道(正四品)。彭定求稱他最善書法,詩文亦有家法,“稿成輒散去,素以炫名為戒。

莊柱子二:莊存與和莊培因。莊存與官至禮部侍郎(正二品),莊培因乾隆十九年(1754)中狀元,逐遷至侍講學士(正四品),任福建學政,後卒莊勇成:《學士仲淳弟傳》;莊培因:《虛一齋集》卷首,光緒九年陽湖莊氏家刻本。

莊存與子三:一為縣學訓導,一為詹事府春坊中允(正六品),一為內閣中書(從七品)。

繼承莊存與學業的是莊培因子莊述祖,以同知終(正五品)。莊述祖傳授於莊綬甲,綬甲為監生。

以上,我們對常州莊氏最有影響的兩支作了簡單的分析。誠然,莊氏能在仕途上保持一定地位,亦可謂名家世族,但如果據此而說所謂的明末唐順之、莊起元等經世傳統被莊氏家族所庇護,實令人懷疑。他們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自覺意識。入清以來,常州莊氏並非如艾爾曼所述的眾多成員任職顯要,真正能做到舉業成功的還是從莊存與父親開始。莊存與之所以選擇公羊學,更多的出於自身的原因。

艾爾曼說:

為了避免關於清代今文經學的線性曆史敘事的固有偏見,我們應該以開端代替終結。這並非輕視今文經學在光緒1898改革維新裏的重要性,而是要將開端當作開端去發掘,不要流於事後聰明的曆史目的論。

艾爾曼做到了第一步,他把莊存與和劉逢祿放到了當時政治的舞台中心,而非僅僅是康、梁或者龔、魏的注腳。但是在第二步上,他還是沒有避免事後聰明的曆史目的論。他實際上以嘉道時期公羊學和經世致用的興起,來比附明末常州唐順之、東林黨人的經世主張,中間這一段的空白,艾爾曼稱之為暗流,受到了他所證明的顯赫莊氏家族的保護,由於莊存與和和珅政治鬥爭的失敗,轉向公羊學譏諷時政,繼而明末的經世傳統又開始複興。由此他完成了對思想史、政治史和社會史的統一建構。所謂傳統,本是極其複雜的問題。後代人承襲前人的思想,所作所為遵循前人教誨,當可以說是傳統的影響;但也有後人已有成熟的思想體係,因和前人合拍,而推崇前人思想的情況,這兩種曆史現象不仔細辨別,常會混同不清。清末革命黨人對於王夫之的推崇就是很好的例子。王夫之在清末被推崇為清初三大儒之一,但在其生活的年代,除了劉獻廷外,外人不認識,學說湮沒兩百年,直至19世紀30年代末,鄧顯鶴等人編校《船山遺書》,才使其學說為世人所知。革命者在推翻清皇朝過程中,對其學說大為讚同,無疑他的嚴夷夏之防,符合革命黨人滿漢之別的主張。革命黨人大力宣傳他的思想,意圖把滿族皇朝作為異端在文化上進而推衍至政治上加以排斥,王夫之學說愈到後來,名聲愈顯。我們可以說革命者吸收了王夫之學說,但不能說革命思想的產生是由於傳統思想的複興。孰為因?孰為果?實需認真辨別。

艾爾曼竭力擺脫“現代化的敘事”方式,但研究中國依舊有一層隔閡,譬如對於士大夫階層、社會的看法。不容諱言,傳統的西方和中國在政治、社會結構方麵是有很大不同的。大致上,工業革命以來西方把社會和國家(政治)分得很清楚,在社會和國家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所以後世研究者常有公共領域、市民階層的字眼;而中國作為政治、思想大一統的國家,國家就是社會,政治權力是無遠弗屆的,滲透至各個領域,國家和社會之間少有緩衝的空間,一般的士紳也就是在賑災、地方福利、農田水利等方麵幹一些具體而微的事情,以表現自己的存在。

可惜他意識到這一點,卻沒有在研究中做到這一點,在分析莊氏家族時,儼然視之為經世傳統的庇護者,類似於中世紀意大利封建家族對於藝術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