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學雖經過常州士人的揄揚有所發展,但在士大夫眼中,仍是“詩餘”,而文苑之正道,所謂文以載道和詩教,當推古文和詩。常州的文學成就不僅僅表現在詞學方麵,在古文方麵也有很大的影響,可與著名的桐城文派對抗,被稱為陽湖文派。
陽湖派的開宗之人,當推惲敬和張惠言,此為基本看法,隨便一本文學史或文批史,都以此為定論。
文學史上大體以惲敬為陽湖派的代表。
惲敬和張惠言一樣,也出生於寒士家庭。張惠言敘其父惲輪:“自祖考皆不仕,君以經授鄉裏,教其三子,為人好善而嫉惡,持之甚嚴,辨取予甚力,不取虛美,不逐世法,獨行己誌而已。”張惠言:《茗柯文》二編卷下《封文林郞惲君墓誌銘》。
惲敬少時就讀於其舅鄭環,鄭環“少時喜兵家言,後出入於縱橫家、法家,最喜道家雄雌白黑之說,推陰陽進退人事盈歉,其緒餘為步引芝菌,神鬼誕欺怪迂之術皆好之……所至四十後,為陸象山、王陽明二家之言,已,又以為未盡,反之張子、邵子之說。常言‘為己一介不可苟,為天下計不可守苛節,無益於時’”惲敬:《大雲山房文稿》初集卷四《舅氏淸如先生墓誌銘》。
師承關係對於個人今後的發展因人而異,很難確定有其師必有其徒。然從惲敬一生看,鄭環的興趣愛好對惲敬是有一定的影響的。“為己一介不可苟,為天下計不可守苛節,無益於時”可謂惲敬的寫照。
和張惠言相比,惲敬講求時變,遵守大本之源,但不僵持,兩人的入學門徑多有不同。張惠言恪守儒家經典,經學上大多隻注意漢學,很少涉獵宋學,據惲敬說,張惠言晚年曾對理學感興趣,惲敬修書與湯金釗書說:“皋文為人,其始為詞章,誌欲如六朝諸人之所為而止,已遷而為昌黎、廬陵,已遷而為前後鄭,已遷而為虞、許、賈、孔諸儒,最後遇先生遷而為濂洛關閩之說,其所學皆未竟,而世徒震之,非知皋文者也。”不過也側麵說明漢學之興盛,儒生欲登孔孟堂室,直接從漢儒入手,已少假手程朱。也可見科舉取士雖奉程朱為圭臬,但是諸生大多應付考試,對於程朱理論多不深研。同一封信裏惲敬向湯氏請教理學,就提出一連串問題。“夫所謂濂洛關閩者,其是邪?其揆之聖人猶有非是者邪?其變之、仍之者是非其孰多邪?知其是非矣,何以行其是?去其非邪?”(《大雲山房文稿》初集卷三《與湯編修書》)。考湯金釗,與張惠言同年進士,以理學名。但據時人昭梿說:“公少居鄉時,行頗俶詭,裏人多畏之。及成名後,始以理學名自命,以延時譽,亦善於盜名之士矣。為人守正不阿,依金釗於京邸。會試不第,金釗留之課子,未幾謂之曰:我兒本習舉業,自君入我門,頗看理學書。少年人當專意進取。一有先儒迂闊之見,橫梗於胸中,則進取望絕矣。夫理學之說,可以為名,而不可行也。君不知變通,亦已自誤,以教我兒,又將誤我兒矣。”(沈垚:《落帆樓文集》卷七《湯侍郎告門生語》,叢書集成初編本)。敘張惠言、惲敬、湯金釗之經曆,也可見清理學之一斑。
對於諸子和後代非儒之說也大多遠之,如指責墨子“悖於理,不安於心”,而盛讚孟子辟墨子,使“墨氏書雖存,讀者蓋鮮。大哉!聖賢之功若此盛矣”張惠言:《茗柯文》初編《書墨子經後》。
而惲敬少年時候從諸子百家入,博覽眾書。同一部《論衡》,兩人看法就有不同,惲敬提到,“吾友張皋文嚐薄《論衡》,詆為鄙穴,其《問孔》諸篇益無理致,然亦有不可沒者。其氣平,其思通,其義時歸於反身。”惲敬:《大雲山房文稿》初集卷二《讀論衡》。
友人也已經注意到他們的差異,陸繼輅就指出兩人古文淵源的差異:“皋文研精經傳,其學從源而及流;子居泛濫百家之言,其學由博而返源。”陸繼輅:《崇百藥齋文集》續集《七家文鈔序》。
惲敬15歲就開始讀道家書,後在吳山道院翻道藏,認為“鄙倍不可訓者十之七,凡下者十之二,周秦以來諸子及所存古注家其善者也,若魏伯陽、張端伯所述亦道之一隅而已”。他說:
中歲喜讀諸禪師語,錄於三乘之言,本無差歧而其從入之門與從出之徑,無轍跡,無依持。蓋人心之用不能無如此一境,非強為者也。惟傳授漸遠,積習日深,及其末流,幾於優伶之辭駔儈之行,此則不可之大者也。惲敬:《大雲山房文稿》初集卷三《五宗語錄刪存序》。惲敬論事也多以禪學作喻。如評論沈德潛的格調說,謂:“即心即佛者,格與調之說也,非心非佛者不必格與調之說也,這老漢惑亂人,憑他非心非佛,我這裏是即心即佛者,格與調皆至不旁睨不格與調之說。”(《大雲山房言事》卷一《與黎楷屏》)又如談論文章越自然越有法度:“如禪宗箍桶脫落,布袋打失之後,信口接機,頭頭是道,無一滴水外散,乃為天成,若未到此境界,一鬆口便屬亂統矣。”(《大雲山房言事》卷一《與舒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