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是包世臣最密切的學友,兩人後來又結為兒女姻親。故張琦去世,包世臣“訃書在手,涕淚橫傾”,哭訴:“餘多識天下賢豪長者,道固義堅,既久不渝,曾莫君與京。早契金石,晚締婚姻。別如俯仰,遂隔杳冥。

結交張琦兩年後,包世臣遊常州,住李兆洛家七個月,通讀其家五萬卷藏書,這使出身貧窮而四處遊曆的包世臣受益極大。他在道光二年(1822)告知從弟包世榮:“遊曆四方數十年,唯壬戌在武進李申耆家七閱月,旁覽載籍,其餘舟中旅邸之中,或旬或月,涉獵瀏覽,罕有簡閱一書能自首至尾者也。

包世臣由此在李家盡讀《日知錄》三十卷,閱後歎為經國碩猷,足以起江河日下之人心風俗而大為之防。

在常州期間,包世臣還結交了劉逢祿、黃乙生、董士錫等人,眾人相得甚歡。董士錫是張惠言、張琦外甥,後又成張惠言婿,從遊於兩舅氏,深得指授,是年二十,古文賦詩詞已皆精妙,包世臣說自己:

雅不喜望溪(方苞)、才甫(劉大櫆)而特愛晉卿(董士錫),而視己作,率蕪蔓不可采。自是始專以一心求人心事理之原,有所得而達於詞,盡意則止。

深感於董士錫古文造詣之不可及,包世臣放棄了藝術上的創作,專意於經世之道,這恐是常州士人所始料未及的。不過雖放棄創作,包世臣在文學理論方麵卻深有研究,評論文章得失,多能深中肯綮,對常州諸子提高創作水平大有益處,如陸繼輅提到:“慎伯書來,謂餘文深通古人義法而筆微傷弱,其委折入情處亦習之、永叔之亞也;詩詞之病在雅俗共賞,然亦不當於新城、秀水以下求之矣。譽詞所不敢承,貶詞則指摘痛癢,非他人所能道。”陸繼輅:《合肥學舍劄記》卷一二《得慎伯宛鄰書》,道光十六年重刊本。

而董士錫亦以他“一覽便見其深,每有所作,必以相示”。

嘉慶九年(1804),包世臣寫成《述學一首示十九弟季懷》,敘述自己求學經曆:

幸每遇宿儒,容我居子弟。問難析其疑,一一銘心膂。劉生(逢祿)紹何學,為我條經例。證此獨學心,公羊實綱紀。《易》義不終晦,敦複有張氏(惠言)。觀象得微言,明辨百世俟。私淑從董生(士錫),略悟消息旨。讀書破萬卷,通儒沈(欽韓)與李(兆洛),益我以見聞,安我之罔殆。鄭學黃(乙生)心通,許學錢(坫)神解。既得明冊籍,又得親模楷。乃見善惡途,判異如何濟。

詩中提到諸人,除沈欽韓為吳縣人,錢坫為嘉定人外,都是常州士人。

誠非虛言。

包世臣遊幕揚州,又得交惲敬外舅鄭環。

鄭環雖年長包世臣45歲,但兩人仍極為投機,包世臣自述“辱知於先生者深”,談到自己與鄭環的交往,“先生每有欲言,必與世臣商可否,世臣或審勢而沮之,則怫然怒曰:天賦子以智勇,蓋將有為,子安知當路者不有一時之明,能行吾言,以全活生靈而不負天命耶?

鄭環以古稀之年,仍不忘民間之疾苦,而不時思出其位,對包世臣的鞭策和期望,使他十分感動,更堅定了經世之心。

在周濟編撰《晉略》的過程中,包世臣對其幫助很大。周濟編撰此書,曆時二十多年,是他以史經世思想的體現,包世臣對此書十分關注。道光十三年(1833),周濟寫出初稿,讓包世臣審閱,包世臣以其經世眼光,從體例上提出了較多補正意見。

周濟十分重視包世臣的意見,對原稿斟酌損益,又用五年光陰,終成定本。

書成不久,周濟就去世了。

隨著時光流逝,同道之人相繼去世,讓包世臣十分悲痛。在道光十三年(1833)張琦去世時,他寫信給陸繼輅時感歎道:

晉卿(董士錫)、小宛(沈欽韓)、若士(丁履恒)先後俱逝,世臣皆為之誌墓,今又當誌宛翁。四五年來文稿真是一點鬼簿,凋落之歎,何能自已!晨星嚖嚖,吾兄及申耆(李兆洛)耳。

殊不料,收到此信的第二年,陸繼輅也告別人間。後周濟在道光十九年(1839)去世,李兆洛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去世,包世臣所交誼的常州同黨的凋零,使他痛心不已,可這又是無可奈何之事。鹹豐五年(1855),包世臣以81歲高壽去世,追隨於他的同道中人。

常州諸子中,劉逢祿、張惠言等追求治世的本源之學;周濟以史經世,取史訓以求立國之道;惲敬提倡通權達變而希望改革,隻是少有建設性意見;李兆洛同包世臣亦講河工、鹽政等具體之術,然猶是通儒氣象,各個方麵都有造詣;唯包世臣論世多以具體實政,針對具體問題提出解決方案,少有理論原則的闡述。

並視其為自己的長處。他說:

予少小鮮所聞見,雅善遺忘,唯以食貧居賤,知民間所疾苦,則心求所以振起而補救之者。稍長困於奔走,涉世事,讀官書,則知求所以致弊之故而澄其源。又知舉事駭眾則敗成,常求順人情,去太甚,默運轉移而不覺。必能自信也,而後載筆。然猶必時察事變,稍有窒礙則不惜詳更節目,要於必可舉行以無誤後世,是予之所長行也。

包世臣的經世出發點,就是於解決具體問題有實際效用。他知道在原有體製下,略微的變革,就能引起眾人嘩然而遭到阻撓,故他在文中反複提出持論要務實,不為名高,不為己甚,就是希望舉措能默運轉移而不覺。

不過,包世臣在30歲之前,並非如此小心之人。他在嘉慶六年(1801)年,教讀安徽太平府同知之子姚承謙,承謙詢問舊弊之要,世臣一一予以回答,後把兩人談話內容寫成《說儲》一書。《說儲》分成上、下兩篇,上篇主論政製之改革,下篇談具體時政,如保甲、農政等方麵。其下篇,則與舊著類集之。

他把上篇秘藏於家,下篇分散歸於《齊民四術》各類。

《說儲》上篇,後由清季劉師培等整理出版。其主要內容有:改變選拔製度,設立審官院,主選舉,“故宦、儒生、幕客、農民、吏卒皆許言事。

裁決軍機處,設立左右丞相,總理國政,任用內外官員無滿漢之分,中央官職不分設滿、漢缺。對外關係,“永禁東南開洋,閩、粵處洋鬼子,皆給檄罷歸本國,禁大呢、阿登綢、羽毛、嗶嘰等物,不許入關。

地方行政,原廳、州一級行政設置,都改為縣,隸屬府。取消鹽業專賣,類同米、油之物品,不限疆界,聽其就買轉賣。直隸等處屯田,減輕漕運負擔,以紓民困。罷漕運官船,使各郡雇用船隻,派定押運,一切俱省。

直是全麵改製之書。李兆洛評《說儲》:“皇上親政之初,昭取直言,慎伯揣摩時事,援比古義為《儲說》(即《說儲》--筆者注)數萬言欲上之而未果,一時以為洛陽少年也。”李兆洛:《養一齋文集》卷二《疏園詩序》。

可見包世臣那時非隻把想法載於典籍,實有付諸實施的雄心,但很明顯,他的方案不適時世,可能在友朋勸阻下,“欲上之而未果”。隨著閱曆的增加,他在提出解決時政問題的舉措時,知道“舉事駭眾則敗成”,故“稍有窒礙則不惜詳更節目”。道光十年(1830)包世臣說:“《說儲》所言,稍長涉事矣,然唯《農政》一冊,差足自信,餘說殊有不盡可見諸施行者。

這也是他務實心態的反映。

包世臣對於具體時政的研究,主要見諸鹽、河、漕三大政。他的鹽政改革方案,在《說儲》裏已見雛形,主張取消鹽業專賣,類同米、油之物品,不限疆界,聽其就買轉賣。他在嘉慶二十五年(1820)所寫的《庚辰雜著五》,更進一步闡述道:

裁撤大小管鹽官役,唯留運司主錢糧,場大使管灶戶,不立商垣,不分畛域,通核現行鹽課,每斤定數若幹。各處雖難畫一,斷不可致懸殊。仿現行鐵硝之例,聽商販領本地州縣印照赴場官掛號繳課買鹽。……長江大河,轉輸迅速,民間鹽價必減於今之十之五六。……梟徒化為小販,不至失業為盜賊,以擾害閭閻。其中河工和漕運之間關係又密不可分。

鹽政問題雖突出,但是症結所在不是很複雜,鹽業的自由買賣也符合時代潮流,包世臣此改革方案在其一生之中,並沒有多少變化。包世臣所花精力最多的是河工和漕務,尤其是漕務。黃河的泛濫,運河的堵塞,銀貴米賤現象的日益嚴重,東南民眾與官府之衝突的加劇,各種情況的交織使漕務在嘉道時期成為極為棘手的內政問題,也是包世臣最為關注的時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