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難成就的詩聖杜甫
唐宋時期的文化重構,在文學領域的反映或許最為鮮明。比如像杜甫這樣的人,麵對慘淡的人生,不逃不避,敢於直麵,這是他最大的精神力量,並用這種力量來寫他的作品,使得他的詩歌具有令人警醒的藝術魅力。
杜甫出身於一個具有悠久傳統的官僚世家,家庭給予杜甫正統的儒家文化教養,樹立了務必要在仕途上有所作為的雄心。
杜甫早慧,據稱7歲便能寫詩,十四五歲時便“出遊翰墨場”,與文士們交遊酬唱。20歲以後的10餘年中,杜甫過著漫遊的生活。這既是為了增長閱曆,也是為了交結名流、張揚聲名,為日後的仕途做準備。
杜甫先到了吳越一帶,江南景物和文化給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24歲時,杜甫赴洛陽考試,未能及第,又浪遊齊、趙,度過一段狂放的生活。
杜甫35歲左右來到長安求取官職。開始他滿懷信心,但滯留10年卻一再碰壁。這可能是因為他的家庭背景已不夠有力,而把持權柄的李林甫等人,又對引進人才采取阻礙的態度。
由於杜甫在到長安不久之後,父親就去世了,因此他的生活變得艱難起來。為了生存,為了求官做,杜甫不得不奔走於權貴門下,作詩投贈,希望得到他們的引薦。
此外,他還多次向唐玄宗獻賦,指望唐玄宗對他的文才投以青睞。種種努力的結果,是到“安史之亂”的前夕才獲得右衛率府胄曹參軍這樣一個卑微的官職。
“安史之亂”爆發後,杜甫一度被困於叛軍占據下的長安。後來隻身逃出,投奔駐在鳳翔的唐肅宗,被任為左拾遺。左拾遺是一個從八品的諫官,地位雖不高,卻是杜甫僅有的一次在朝廷任職的經曆。但不久就因上疏申救房琯的罷相而觸怒唐肅宗,後於乾元初被貶斥為華州司功參軍。
由於戰亂和饑荒,杜甫無法養活他的家庭,加之對仕途的失望,在759年丟棄了官職,進入在當時尚為安定富足的蜀中。從“安史之亂”爆發到杜甫入川的4年,整個國家處在劇烈的震蕩中,王朝傾危,人民大量死亡,杜甫本人的生活也充滿危險和困苦。
杜甫的詩歌創作,因了血與淚的滋養,達到了巔峰狀態。如《月夜》、《兵車行》以及《三吏》、《三別》等大量傳世名篇,從詩人浸滿憂患的筆下不絕湧出。杜甫自幼接受儒家正統文化的熏陶,把貴德行、重名節、循禮法視為基本的人生準則。但他也並不是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變成了純粹的恂恂君子。
杜甫滯留長安及漂泊西南時期,常常不得不寄人籬下,仰仗權勢者的濟助,成為一名失業者、乞食者,怎麼能不深感痛苦呢?
事實上,杜詩中那種對於國家和社會的關切,固然是出於真情,但也未免沒有在自覺的忙忙碌碌、於世無益中,存在精神上的自我提升、自我拯救的掙紮。對人生信仰、政治理想的執著,是杜甫個性的一大特征。
後代有人說杜甫是“村夫子”,杜甫詩中也自稱“乾坤一腐儒”,都是就這一種執著態度而言。所謂“致君堯舜”,所謂“憂民愛物”,這些儒家的政治觀念,在很多人隻是一種空談、一種標榜,杜甫卻是真心地相信和實行它。
儒者本該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進退之路,而杜甫卻不願如此,他是不管窮富,都要以天下為念。甚至,越是社會崩潰昏亂,他越是要宣揚自己的政治理想。杜甫的這種執著態度,在當年實際的政治生活中未必有什麼用處,對於詩人來說卻是重要的。
杜甫早期作品留存數量很少。這些詩篇和時代的風氣相一致,充滿自信,帶有英雄主義的傾向。隨著杜甫漸漸深入到苦難的現實,他的詩也變得沉重起來。但早期詩歌那種氣勢壯闊的特點,仍然保留著。
《兵車行》的創作標誌著杜甫詩歌的轉變,由此形成並基本上貫穿了杜甫此後一生詩歌創作。其在思想內容方麵的主要特征有4點:嚴肅的寫實精神;在忠誠於唐王朝和君主的前提下,對腐朽現象給予嚴厲批判;對民生疾苦的深厚同情;對國家與民族命運的深沉憂念。
《兵車行》的開頭是一幅悲慘的圖景:
車轔轔,馬蕭蕭,
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
塵埃不見鹹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
哭聲直上幹雲霄。
接著把批判的鋒芒指向好大喜功的執政者:
邊庭流血成海水,
武皇開邊意未已!
詩中繼續寫到戰爭導致國內生產力的衰減:“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最後借想象為那些無辜的死者發出悲憤的哭喊:“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在唐詩中,如此嚴肅地正視現實、具有深刻的批判精神的作品,以前還沒有過。在杜甫的思想中,合理的政治應當表現為當政者與人民之間的和諧:君主應當愛護人民,使之安居樂業,而人民則理所當然地應該忠誠和擁戴君主。
杜甫作為一個誠實的詩人,在嚴肅地麵對現實時,不能不為此感到困苦。他的名篇《三吏》、《三別》就是很好的例子。
759年6月,杜甫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同年冬,從華州赴洛陽探親。次年離開洛陽,回華州任所,途經新安、潼關、石壕等地,目睹戰爭給百姓造成的巨大災難,特別是征丁抓夫的慘狀,寫了《新安吏》、《潼關吏》、《石壕吏》、《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這6首詩。
杜甫“憂國”,不回避眼見的事實;“憂民”,不背棄唐王朝的根本利益,因此隻能在尖銳的矛盾中尋找折中的途徑。而這種折中又是很勉強的,這使詩中表現出的情緒顯得非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