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秋時期,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非常喜歡鬆樹,據《論語·子罕》記載,孔子曾讚鬆曰:
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
意思是說,隻有天氣寒冷了,才明白鬆柏是最後凋謝的啊!孔子用這句話對鬆柏品格、特性的讚美之詞,來啟示他的弟子要注重人的品德修養。
據道家學派代表人物莊子所著的《莊子》記載,說孔子周遊列國時,到陳、蔡兩個國家的時候,遇到了缺糧、斷炊的困境,他對弟子說:“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即降,吾是以知鬆柏之後茂也。”
孔子這段話,首次將鬆柏的品格特性,與人的艱難困苦遭遇和品德修養明確地聯係起來。他的這兩段話,可以說是造就了中華民族鬆文化的審美內涵。
莊子在《德充符》讚美曰:
受命於地,唯鬆柏獨也正,在冬夏青青;
受命於天,唯堯舜獨也正,在萬物之首。
延伸到民間,人們便有了“歲寒知鬆柏,患難見人心”的古諺語了。
在東漢末年,“建安七子”之一的劉楨與曹植並稱“曹劉”,以詩聞名,曹魏開國皇帝曹丕曾稱讚他是“妙絕時人”。他在一首《贈從弟》中寫道:
亭亭山上鬆,瑟瑟穀中風。
風聲一何盛,鬆枝一何勁。
冰霜正慘淒,終歲常端正。
豈不罹凝寒?鬆柏本有性。
全詩格調勁健,語言質實,具有清剛之氣。詩人抓住鬆樹驚寒不衰、枝幹堅勁的特征,寫出了鬆柏的凜然正氣,勉勵堂弟保持節操,也表現自己對高風亮節的讚美和追求。更難能可貴的是,詩人不僅寫出了鬆樹的風格,更以自己的行動對這種“威武不能屈”的品質加以實踐。
相傳有一次劉禎獲“不敬罪”被罰做苦力,在洛陽之西的石料廠磨石料。漢末魏王曹操到石料廠察看,眾官吏與苦力們均匍匐在地,不敢仰視。唯有劉禎未跪,照常勞作。
曹操大怒,劉禎道:“魏王雄才天下皆知,劉禎身為苦力,何敢蔑視尊王。但在魏王府數年,常聞魏王教誨,做事當竭盡力,事成則王自喜,事敗則王亦辱,楨現為苦力,專研石料,研石是對魏王的敬忠,所以楨不敢輟手中之活。”
魏王聽後,又問:“這石頭怎麼樣?”
劉禎朗然答:“石出自荊山懸崖之巔,外有五色之章,內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瑩,雕之不增文,稟氣堅貞受之自然,顧其理,枉屈紆繞而不得申。”
曹操知劉禎借石自喻,就赦免了他。劉禎憑借自己的傲氣和善辯脫罪,成為了千古佳話。
鬆樹在文人眼中,也並非隻是一種鐵骨錚錚的樣子,而是千姿百態和各具情趣。在悠然自得的東晉末期著名詩人陶淵明筆下,鬆樹的堅貞就是另一種味道:
芳菊開林耀,青鬆冠岩列。
陶淵明在飲酒時看到鬆菊堅貞秀美的風姿和卓然挺立的形象,可稱得上淩霜的豪傑,他因此想起誌節如鬆菊的隱士,要堅持他們為人的準則。
陶淵明厭惡官場生活,不為五鬥米折腰,他辭官歸隱田園,在詩歌中稱讚鬆樹說:“懷此貞秀資,卓為霜下傑”,其實是借鬆樹表達自己潔身自好、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孤高自守的思想感情。
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說,回到家時看到田園就荒、鬆菊猶存時,就像見到老朋友那樣感到欣慰,他拄著拐杖,到家園外漫步的時候,撫孤鬆而盤桓,對鬆樹像對親人那樣,流露出一種親切之情。
陶淵明這些詩句的意蘊,頗能代表當時的歸隱風尚中,一些文人們的鬆文化情結。
唐代大詩人李白在《贈韋侍禦黃裳》中寫道:
太華生長鬆,亭亭淩霜雪。
天與百尺高,豈為微飆折。
桃李賣陽豔,路人行且迷。
春光掃地盡,碧葉成黃泥。
願君學長鬆,慎勿作桃李。
受屈不改心,然後知君子。
詩文其意一目了然,告訴世人應該效法淩霜挺立的青鬆,不要做豔麗且脆弱的桃李。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也在《和鬆樹》中寫道:
亭亭山上鬆,一一生朝陽,
森聳上參天,柯條百尺長。
歲暮滿山雪,鬆色鬱青蒼,
彼如君子心,秉操貫冰霜。
這首詩與李太白詩異曲而同工。唐代大詩人李商隱的《高鬆》中還有“高鬆出眾木,伴我向天涯”的詩句。
不難發現,對鬆的描寫,人們往往直接選取淩霜傲雪的場景。唐代大詩人杜荀鶴卻從另外一個視角詮釋了鬆樹蘊涵的人世哲理。他在《小鬆》裏寫道:
自小刺頭深草裏,而今漸覺出蓬蒿。
世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
這裏意思是說,開始時弱小但不要氣餒,暫時有困難不要被嚇倒,經曆風霜的磨礪之後,終能成為淩雲的棟梁。
宋代大文學家蘇軾一生酷愛鬆樹,少年時代,他年年都要栽植鬆樹,十餘年裏,他親手栽的鬆樹多達數萬株。據《東坡雜記》中有“予少年頗知種鬆,手植數萬株,皆中梁柱矣”的記載。
蘇軾在被貶黃州時,他以老農自居,在住所周圍栽鬆,以“處處鬆木鬱盛”引為自樂。他在一個月明之夜,在夢中驚醒後,望著窗外鬆間的月影,回味夢中與亡妻的相會,起身揮毫,寫下了著名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夢記》: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蘇軾與妻子結為連理時隻有19歲,隨後出蜀入仕,十年後,妻子去世歸葬家鄉,蘇軾在她墳旁遍植鬆樹,其後輾轉各地,在顛沛流離十年後,寫下了此詞。
蘇軾結婚20年,妻子亡故十年後仍能有如此相思,尚能寫出如此詞句,實在是難得。因而,“明月夜,短鬆岡”便成了悼亡名句,鬆樹也成了真情的象征。
其實,鬆樹作為忠貞愛情的象征,早在南朝樂府民歌《冬歌》就有,其中寫道: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裏,
我心如鬆柏,君情複何似。
果樹結金蘭,但看鬆柏林,
經霜不墜地,歲寒無異心。
詞在古代其實是拿來唱的,宋詞中有一個著名的詞牌叫《風入鬆》,相傳來源於西晉詩人嵇康所作的古琴曲《風入鬆》,但此曲隨嵇康的被殺便同《廣陵散》一樣失傳了。
古往今來,文人吟誦關於鬆的詩文不計其數,但其中最有趣的,還應數南宋著名詞人辛棄疾。他把鬆樹寫得活靈活現,仿佛那不是樹木,而是一位能陪自己暢飲的好友。他在《西江月》詞中這樣寫道:
昨夜鬆邊醉倒,問鬆“我醉何如?”。
隻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鬆曰:“去!”
元代散曲家徐再思在觀音山看到眠鬆讓翠藤纏繞、與清風為鄰、明月為伴的情景時,他想起了陶淵明先生,他在《殿前歡·觀音山眠鬆》寫道:
老蒼龍,避乖高臥此山中。
歲寒心不肯為梁棟,翠婉蜓俯仰相從。
秦皇舊日封,靖節何年種?
丁固當時夢。
半溪明月,一枕清風。
“老蒼龍,避乖高臥此山中”是因為“歲寒心不肯為棟梁”,對於鬆樹來說,它想要的隻是“半溪明月,一枕清風”。這裏寫的雖然是鬆樹,抒發的卻是自己在黑暗的政治環境下渴望避世的心情。
清代詩人陸惠心在《詠鬆》中寫道:
瘦石寒梅共結鄰,亭亭不改四時春。
須知傲雪淩霜質,不是繁華隊裏身。
迎寒冒暑立山岡,四季蔥蘢傲碧蒼。
漫道無華爭俏麗,長青更勝一時芳。
鬆樹沒有鮮花五彩繽紛的絢麗,也沒有垂柳婀娜多姿的倩影,卻懷揣著一顆赤膽忠心,執著地守望著藍天沃土,這就鬆樹的執著與堅定,簡直寫出了鬆樹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