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泉站定了腳,向樓下看著,發現了樓上兩位小姐,樓下那位老太太,全對了自己注視著,還沒有把那驚慌之色鎮定過來。這就笑道:“沒有關係,假如摔倒了,不過是滾我一身泥。樓上有現成的兩位小姐正閑著,怕不會給我洗衣服嗎?”那位陳先生也就走到欄杆邊,連連地點了頭道:“對不住,對不住。”李南泉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道歉,立刻又沒有想到這件事,口裏隻是說“沒關係,沒關係。”口裏說著,他也就走開了。走到了半路上,才想起他這聲道歉,不成為理由。或者他會這樣想著,以為我是來和他作媒的。想到這裏,他覺得好笑,臉上也就笑了出來,路邊有人笑道:“李先生什麼事高興?一個人走著笑了起來。”他看時,正是那位喜歡聊天的鄰居吳春圃。便道:“有人誤會我給他作媒,隻管向我表示好感,我覺得受之有愧。大雨天,吳兄也出門來了?”這時,吳先生左手撐了一把傘,扛在肩上。右手提了一串筋肉牽連的牛肉。另外還有一串牛油。他把這東西提起來對客相示,笑道:“我是撿便宜來了。小孩子很久沒有開過葷,我買不起任何的肉類,隻有這樣的牛筋,是沒人吃的,我要了它三斤,不吃肉,回家熬蘿卜喝喝,也可以讓小孩子解饞。”
李南泉道:“當今之時,不是肉食者鄙,而是肉食者貴。老兄這樣的吃肉法,可以說良口心苦。不過這牛油又是怎樣吃法呢?”吳春圃笑道:“這是便宜中之便宜。因為這東西,除了蠟燭作坊拿去做蠟油外,恐怕很少人用它。但無論如何,總是脂肪品。我拿回去,煎菜、炸麵,也總可以利用它。實不相瞞,我因為合作社有兩個星期沒有把配售菜油發出來,我每個星期,減到隻吃半斤油,每日平均不到一兩二錢,菜裏麵哪裏算有油?這東西拿回去,來個饑者易為食,決沒有人嫌它帶膻昧的。”他雖然是帶著笑容說的,可是李南泉聽他這話,覺得針針見血,讓自己心靈上大大受著刺激。真不忍和他開玩笑,不覺得昂起頭來,長長歎了一口氣。吳春圃道:“這也沒有什麼難過的。老兄不是來回跑了三十幾裏路,挑了兩大鬥米回來嗎?”李南泉道:“這是傳聞異詞。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夫,哪裏挑得起兩大鬥米?米雖買了,乃是人家挑的。自然,這種生活,也就夠斯文掃地的了,不過我有一件事值得自傲,比老兄要高一籌。就是我的太太,還和村子裏太太群能整齊步伐,每天還有餘力摸個八圈。你那太太隻有在家中給小孩子納鞋底,給你烙餅吃的能耐。那不是我的收入,要比你強的明證嗎?”
這時,路旁有個人插嘴笑道:“李先生對於太太打牌這件事,始終是忘記不了的。其實,我們是混時間,談不上什麼輸贏。”李南泉看那人時,正是下江太太。她上次半夜裏派白太太來抓角,心裏實在是不高興。而那晚上究竟為什麼賭興那樣勃發,打了兩桌通宵的牌。至今也是一個謎。現在看到了她,倒不免要探問一下。於是點著頭笑道:“我覺得混時間這個題目,也不十分恰當的。例如那天晚上,你府上兩桌人通宵鏖戰,那不能算是混時間吧?這個時候的時間是好容易消磨的。高疊著枕頭,軟蓋著被子,八小時可以消磨過去。高興的話,消磨十小時,也沒有問題。”下江太太右手打著雨傘,左手提著個四方的白布包袱,看那樣子沉甸甸的,裏麵露出一隻紅木盒子的犄角,這無須作什麼思索,就可以知道那裏是麻將牌。說著話時,也就不免向那白布包袱上望著。下江太太倒是不隱諱。她將那包袱舉了一舉,笑道:“不用看,這裏是牌,陰雨天,不摸八圈,怎樣混得過去?哦!你問那天晚上的事,我可以告訴你。那是我們一個秘密。我們太太群,這個名詞,是你剛才取的,我老實不客氣接受下來。我們曾開過一個座談會,比賽哪個不怕先生。於是就邀集了這麼一場狂賭。狂賭之會,誰回家引起了先生的質問的,誰就算是怕先生。怕先生的人,我們罰她請一次客。結果,誰回家都太平無事,我們證明了全體大捷。我們猜著,李太太是要請客的,所以故意半夜裏去邀她。沒想到李先生也是不行。”
吳春圃哈哈大笑道:“了不得,了不得,大家還有這麼一個決議。這叫遣將不如激將。太太都受著這麼一激,不打牌的,也不能不去摸四圈了。”李南泉笑道:“不過那也看人而施。若是像吳太太這種人,專門給吳先生烙餅,給孩子納鞋底,你說她怕先生,她就怕先生,她並不會因此失掉她的……”他說到這裏,覺得把下文說出來了,也許下江太太有些受不了。這就把話拖長了,偏著臉望了吳春圃笑道:“我到底客觀一點,說的話未必全對,還是請吳先生自己批評一下。”吳春圃笑著搖了幾搖頭道:“我倒是不好批評。我自私一點,我覺得她這個作風是對的。”下江太太向吳李二人很快地看了一下,接著是微微一笑。李南泉道:“此笑大有意思。因為我認為緘默是最大的諷刺。”下江太太笑道:“豈敢豈敢!我的意思,作先生的,也可以打打算盤。像我們村裏……”說到這裏,她向前後看了一看,接著笑道:“像我們那女中三傑,當然是幫助家庭大了。她們是不打牌的。可是先生的經濟權,都操在她身上,先生那份罪也不好受。其次,我們烙餅納鞋底,不是不會,不過是沒有去苦幹,這一點,我們當承認和先生的掙錢,有點苦樂不均。不過這是少數。像白太太這種人,她經營著好幾項生意,比先生掙錢還多呢。至於我呢,當然沒有表現……”李南泉接著笑道:“這底下是文章裏的轉筆,應當用‘不過’兩個字。這是文章三疊法,每一轉更進一層。結論也有的,就是太太們摸八圈衛生麻將,那實在是應該的。”
下江太太對於他這個解釋,倒並沒有否認。舉著那白色包袱向他笑道:“我提了這一部分武裝,到處辟戰場,全找不到對手。李先生若是民主的話,你把後麵那間屋子解放一天,讓我們在那裏摸十二圈嘛。”李南泉笑道:“這個辦法,就叫民主?這個辦法,就叫解放?”下江太太笑道:“多少由我們打牌的太太看起來,應該沒有錯誤。我最後問你一句,你敢不敢民主?”李南泉笑道:“民主是好事,怎麼說是敢不敢的話?所有世界上的人民,都希望民主,而我也是其中之一。”下江太太向吳春圃點了個頭,笑道:“李先生說的話,有你作證,他要民主。回家我們要到他家裏去試驗民主了。若是李先生反對,你可要出來仗義執言。”李南泉道:“不過……”她不等他說完,立刻亂搖著手道:“這裏不是我的文章,不能下轉筆了。回頭見罷。”說著,扭了身子就走。李南泉招著手道:“回來,回來,我還有話商量。”她一麵走著,一麵搖頭,並不回頭向他打個招呼。吳春圃笑道:“老兄,你這可惹了一點禍事。這位太太,一定是趁機而入。帶著牌和牌角同到府上去民主,你打算怎麼應付這個局麵?”李南泉搖了兩搖頭,又歎了.-一口氣,然後笑道:“我也不能那樣不講麵子,把她們轟了出去。不過,我有個消極抵抗的辦法,她們來了,我就出門找朋友去。反正陰雨天沒有什麼事。”吳先生看了這情形,料著他也隻有這個辦法,沉默起來,不斷地微笑。李先生到了家裏,太太正是很無聊地靠了門框站定,呆望著天上飛的細雨煙子。李先生到了麵前,她還是不像看到。
李先生笑問道:“看了這滿天雨霧出神,有什麼感想嗎?”李太太以為他是正式發問,也就正式答道:“在江南,我們就覺得陰雨太多,有些討厭。到在到了四川,這陰雨天竟是不分四季。除了夏天的陰雨天,解除了那一百度以上的溫度,是我們歡迎的而外,其餘的陰雨天,實在是膩人。尤其冬天,別地方總是整冬的晴著,這裏是整冬的下雨。穿著棉衣服走泥漿地,打濕了沒有地方曬,弄髒了沒有地方洗,實在是別扭。”李南泉笑道:“這時算是杞人憂天吧?現在又不是冬天,你何必為了冬天的陰雨天發愁。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下江太太,要到我們家裏來試驗民主。”李太太對於這話不大理解,望了他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就把下江太太剛才說的話,重新述說了一遍。李太太笑道:“你聽她胡說,她用的是激將法。想激動你答應在我家打牌。你自己上了她的圈套。”李南泉道:“那很好。回頭下江太太來了,你可以給我解這個圍。就說家裏有事。”李太太道:“你作好人,答應民主,讓我作法西斯拒絕人家到我們家打牌。”李先生道:“民主和法西斯,就是這樣分別的?領教領教。”說著拱了兩下手。吳春圃在走廊上看到,也是哈哈大笑。他們這裏說笑著還沒有完,山溪那邊的人行路上有人說笑而來,而且提名叫著“老李”。看時,第一個就是下江太太。後麵另跟著兩位太太。下江太太手上還提著那個白布包袱。那自然是麻將牌了。這三位太太,全沒有打傘,分明不是向遠處走的樣子。
李南泉真沒有想到她們來得這樣快。心裏計劃著和太太鬥一鬥法寶的措施,根本還沒有預備好呢。這就隻有含了笑容,呆呆地站在一邊。下江太太一馬當先,到了走廊下,見李氏夫婦都含了笑容站在這裏,料著這形勢並不會僵。這就向李先生笑道:“你回來對太太報告過了沒有?我其實沒有發動這閃擊戰。我提了布包袱,本就是個幌子。我一提到要在李公館測驗民主的話,她二位立刻起勁。白太太還說,李先生也許是勉強答應的,要去馬上就去。去遲了會發生變化的。”李南泉點了頭笑道:“你們要突破我這戒賭的防線,可說無所不用其極。”他說這話時,對來的三位太太看看,覺得有點失禮。因為最後那位太太還相當麵生,不可以隨便開玩笑的。而且,那位太太,也有點躊躇,正站在溪橋的那端,還不曾走過來呢。便低聲問白太太道:“那位太太,我還麵生呢。”白太太笑道:“你又不是近視眼。”那橋頭上的太太,也就笑了,點著頭道:“久違久違,有一個禮拜沒有見麵嗎?”她一開口,李南泉認識了,原來是三傑之一的石正山太太。她已經燙了頭發。這頭發燙得和普通飛機式不同,乃是向上堆著波浪,而後腦還是挽了雙尾辮子的環髻。她是很懂得化妝的,因為她是個圓臉,她不讓頭發增加頭上的寬度。如此,臉上的胭脂,擦得特別的紅。而這紅暈,並未向兩鬢伸去,隻在鼻子左右作兩塊橢圓紋。唇膏塗的是大紅色的,將牙齒襯托得更白。身上穿了件藍白相間直條子的花布長衫,四周滾著細細的紅鑲邊。光了兩條雪白的膀子,十個手指甲,也染得通紅,她是越發摩登了。
李南泉沒想到石太太會變成這個樣子,而且還肯加入太太群打牌,便點頭笑道:“這是個奇跡。我沒有想到石太太也要到我家裏來試驗民主的。”她緩緩地走過了那木板橋,笑道:“男子們的心理,我現在相當的了解,他們願意的是這一套。那我們就做這一套罷。”說到這裏,那邊人行道上,又來了兩位太太。老遠地抬起手來,招了幾招,就問民主測驗得怎麼樣。李先生一看,今天太太群來了個左右聯合陣線,這事情不好攔阻,充其量太太大輸一場,也不過量半鬥米罷。於是不置可否,緩步走到吳先生家去。吳春圃正坐在窗戶裏桌子上,架上老花眼鏡,看一張舊地圖。李南泉問道:“吳兄看報之後,關懷戰局?”他雙手取下老花眼鏡,招招手,笑著讓他進來。他低聲笑道:“你就給你太太一個十全的麵子,讓她們在你家裏摸十二圈。”李南泉坐在他對麵木凳上,笑道:“我正是如此,不過這事實在有點欠著公允。我你這樣吃苦,她們還要取樂。”吳春圃笑道:“天下不公的事多了,何必計較自己家裏的事。我們談談天下事來消遣罷。我看看全國地圖,心裏實在有點難過,我們這自由天地,越來越小了。過幾個月,我們這地圖大小,就得變回樣子。我們哪年哪月有恢複版圖的希望?我快六十的人了,我眼睛能看到這地圖恢複原狀嗎?人家想升官發財,我這思想全沒有。我隻希望有一天,牽著孩子的手,逛逛大明湖,讓在外麵生長的孩子,到濟南老家去看看自己家裏的風景。那時,在茶棚子裏泡壺茶和孩子談談戰前的事,我就樂死了。可是我想一想,這也許比升官發財還難。”說著,長歎了一口氣。
兩人說到此,都覺得心上有塊沉重的石頭,相對默然。李南泉笑道:“我們這樣悲觀,實在也是傻事。我總覺得中國有必亡之理,卻無必亡之數,我們何必杞人憂天?你不看這些太太們的行為?她們會感到有亡國滅種的日子嗎?”吳春圃咬著牙把短胡樁子笑得聳了起來,將手連連搖撼著。李南泉笑道:“我由她們在我家裏造反,我眼不見為淨,我走開了。吳兄的傘,借一把給我。”吳先生倒是讚成他這種舉動,立刻取出一把傘交給他。他接過傘轉身就向外走。吳春圃跟著出來,見他將收好的傘,當了手杖拿著,像是散步的樣子走去。聽得李家屋裏,那幾位太太像打翻鴨子籠似的,笑聲、說話聲、倒麻將牌聲,鬧成了一片。當然,這聲音,李先生也是聽到的,心裏盡管有說不出來的一種苦惱。可是他頭也不回,就這樣從容地走過橋去,在人行路上徘徊回顧地走。他這時候,心裏有點茫然,走向哪裏去呢?早知道回家是這樣的苦悶,倒不如在楊豔華家裏多坐些時候。再看看村子裏那些人家,屋頂的煙囪裏,正向上冒著黑煙。陰雨的天,濕雲在山穀裏重重地向下壓著,半山腰裏就有像薄紗似的雲片飛騰。所以,在人家屋頂上,相距不高,空氣裏就有很重的水分,把煙囪裏的煙壓得伸不直腰來。卷著圈圈兒向上衝。他猜想著,這是下麵的飯灶,正大捆向灶裏加著木柴。木柴上麵那口飯鍋,必是煮得水幹飯熟,鍋蓋縫裏冒著香味。他想到這裏,便覺得肚子裏有些饑荒,自己逞一時的氣,犧牲了午飯走出來,這是十分失算的事了。
他慢慢走著,也就想著,這餐中飯在哪裏吃?他心裏躊躇著,腳下也跟了躊躇著,不知不覺就順了一條石板路向前走。這個方向,不是到街上去的,正好背了去街頭的方向。走往另一個村子口上。他始而是沒有注意走錯了,也就跟了向下錯。陰雨的天,全山的青草都打濕了。長草縫裏的小山溝,流著雪白的水,像一條銀龍蜿蜒而下。在人行路的石板縫裏,野草讓雨洗得碧綠。鋪在地上的綠耳朵草葉,開著紫色的花,非常的鮮豔,上麵還綻著幾個小白水珠子。這些小點綴,眼裏看著,也很有意致。他那點剩餘的詩意,就油然而生。他站在石板路上有點出神,忽然有人叫道:“李先生雅致得很,冒著雨遊山玩水。”回頭看時,便是那久不見的劉副官。因點頭道:“久違久違!我以為劉先生不在這裏住了。”他道:“請到家裏喝杯茶罷。我正有事奉商。我到昆明去了一趟,也是前天才回來。”這個時候跑昆明,就是間接地跑國際路線。那是可欣慕的好生意。於是夾了傘,抱著拳頭拱了兩拱,笑道:“恭喜發財了。老兄!”劉副官笑道:“我是為公事去的,不是為做生意去的。不過也帶有點土產。大頭菜,火腿,普洱茶全有,到我家裏喝杯普洱茶去,好不好?”李南泉仰了臉,不由得哈哈大笑。劉副官愕然地站著,問道:“李先生以為我是騙你的嗎?”李南泉笑道:“你有所不明。我直到這時,還是一粒米不曾沾牙。今日所消化的,就是昨日的食糧。你這時候,還讓我喝普洱茶,那不是打算把我肚子裏這點存貨,都要洗刷幹淨,那不是讓我更難受嗎?”劉副官笑道:“那末,請到我家吃火腿和大頭菜。”說著拉了他的手就向家裏引。
李南泉笑道:“老兄請客,可謂誠意之至。假如我有事的話……”劉副官道:“你根本無事。若是有事,你也不會在這陰雨天到人行路上賞玩風景。”他口裏說著,手裏還是拖了李先生向家裏走。客人進了門,他首先就喊道:“快預備飯,切一塊火腿蒸著。”說著,就在書桌子抽屜裏取出一聽煙來,笑道:“這也是由昆明帶回來的成績。”他說著這話,似乎是很高興。將他腳上的皮鞋,抬起來放在凳子頭上。他抬起了右手,中指按著大拇指,使勁一彈,就是“啪”的一聲響。隨了這個動作,他周身都是帶勁的,身子閃動著,轉了半個圈。李南泉笑道:“看劉副官這樣子喜形於色,必是狠賺了幾個錢吧?”劉副官笑道:“我實在沒有作生意,是為了公事去的。不過既然走上了這條路,有現成的便宜東西,我當然就買它一些回來。來一支好煙!”說著,打開煙聽的蓋子,取出一支煙,送到他麵前來。他接住煙,在嘴裏抿著。劉副官就在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擦著了火和他點煙,笑道:“我說句最公道的話,像李先生這樣有才學的人,一切享受都應該比我們高。而現在的情形,你們先生們是太清苦了。”他突然這樣一陣恭維,教李南泉聽著倒不明白他是什麼用意,也隻有微笑著。劉副官自己,也就取了一支煙吸著,兩手抱了大腿,抿著煙微笑道:“的確的,我對李先生的學問道德,欽佩之至,若有工夫的話,我一定得在你麵前多多討教討教。苦於我是沒有時間。今天正好都閑著,好好地談談罷。”
李南泉對於這種人,多少存一點戒心。見他今天這樣特別客氣,料著有什麼要求會提出來的,心裏也就估計著,無論什麼事,自己總向無能的一方麵推諉,料著他也不能讓人所難。可是劉副官盡談閑話。不多一會,他家裏開出飯來,除了雲南的火腿和大頭菜,還有幾樣很好的菜。飯後,他泡了一壺普洱茶請客,還是談些閑話。直到李南泉告辭,他才笑問道:“李先生晚上在家嗎?我要找李先生請教請教。”李南泉笑道:“住在這樣的山縫裏,晚上有哪裏可以去?而況又是陰雨天。不過我家裏今天讓太太們開辟了戰場,我得暫避一下。現在雖然是國難嚴重,可是大部分的中國人還是醉生夢死地過活著。”說完長歎了一口氣。劉副官覺得他說的“醉生夢死過活著”,似乎有點紮耳。他將兩手插在西服褲袋裏,連連地扛了兩個肩膀,笑道:“像我們這種人,實在也是不可救藥。你說替國家出力吧?連當名大兵,也許都不夠資格。不能替國家出力;而自己和家庭的生活,又要顧到。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鬼混。”說著,他將手在褲子袋裏掏出來,卻帶出了一張撲克牌,笑道:“你看,我們隨身就帶有武器。這不怪我,怪我們這環境不好。所有識得的朋友,都這樣醉生夢死。也因為如此,所以我想到府上去長談一番,我想我還年輕,可以改換環境的。”他這樣說著,可以知道他要來請教,原是真話,這是人家的正當行為,就不能推辭了。便笑道:“談談是可以的。你要說我為人之道,我家裏就在打牌過陰雨天,我這種家長,還值得學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