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映梓錯訛地看著身旁的少年。周圍響起一陣陣嘲笑聲。
他該知道,青弘姑娘是挽月樓的主人之一,並非普通的賣藝女。
可壽喜卻誠懇地看著青弘,見她有些發愣,便不好意思地笑開來:“這一兩銀子雖然少,卻是我一個月的零花呢……”
一兩銀子……這寒酸的數目讓在場的達官貴人們都皺起了眉頭。
可青弘卻盯著壽喜,看著那雙清亮的眼睛,忽然笑開:“我可以為你破例。”
頓時一陣嘩然。
青弘繼續笑道:“不過這一兩銀子是有些寒酸,隻要你能立刻在這裏籌到我滿意的數目,我就答應你。”
滿意的數目?那是多少?剛剛揚起的笑容又塌了下來。
在場人都是一幅看好戲的表情,全然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更何況,他身邊不是還坐著一個富可敵國的蘇家的三少爺麼?
壽喜也隻能轉頭看向蘇映梓,對方冷笑:“不借。”
“兄弟有難,你也不借?”他咬牙。
“這也叫難?是美人關還是桃花劫?”
“……這是我的心願。”壽喜很艱難的說了這麼一句。
蘇映梓卻絲毫沒有改變心意的打算。
哈,這小鬼該知難而退了吧?眾人心裏得意地想。
“我出五百兩。”一道慵懶的聲音卻忽然打破了沉寂,壽喜狂喜地轉頭,看到的,卻是那名豔麗的少年。
對方笑得燦然:“我出五百兩,算是幫他完成這個心願。”
這是哪家的少爺?眾人暗討。
憑這樣的容貌,早該像蘇映梓這樣出名了,更何況還是富家子弟?這少年應該不是本地人。
腦中迅速轉了一大圈,壽喜想不出他無端借錢的理由,隻能幹笑:“雖然很感謝,可我短時間可沒法還你……”
少年卻大方得很:“不用你還,你也不欠我情。這錢是我自願給青弘的。這還不行?”一雙桃花眼彎成惑人的弧度。
蘇映梓眉頭緊皺。
可青弘卻搖頭:“還是有些少。”
壽喜一愣,不知如何反應。
“那就再……”少年正要出聲,蘇映梓突然打斷他的話,揚聲道:“我出八百兩!”一雙冷凝的眸子卻盯著少年。
青月廳再次嘩然。就連壽喜都詫異得張大了嘴。
青弘卻笑不作聲。
然而競價並未停止。“我出一千兩。”少年笑得越發妖豔。
“一千三百兩。”蘇映梓麵不改色。
“一千五百。”
“兩千兩!”
這可是朝廷一品官員一個月的俸祿阿!
“兩千三百兩。”少年毫不在乎的往上加著,那副挑釁的表情似乎是在等待著蘇映梓的投降。
“兩千……”“夠了!我不點了!”壽喜猛地大吼,表情盡是懊悔,“我不要你們的錢,這些錢沒有意義!”
蘇映梓沒料到他是這個反應,愣了一下,沒等他回神,便被壽喜拉出了青月廳,近乎逃離似的離開了挽月樓。
看著前麵的人,蘇映梓皺眉,直到他把自己帶到挽月樓後的小巷時,才忍不住怒道:“這不是你要的麼?想要聽青弘的陽春白雪,這不是你的心願麼?”
“我想要的不是用錢買來的陽春白雪!”壽喜紅了眼眶,幾乎是吼著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我原先隻是想賭一賭。這個青弘會不會為了我彈奏一首。可沒想到你們會競價,更沒想到她會毫不阻止!”
蘇映梓不答。他隻知道,自己不想看到呂壽喜的難得的心願被那家夥實現。
“我隻想聽一次她彈的陽春白雪……她跟娘長得太像了……太像了……可為什麼……我原以為她會不在意那些錢的……”因為失望而泛紅的眼眶裏,醞釀了好多水份。
四歲便失去了娘親的他,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那個彈著古琴的秀麗背影。
沒想到這一層原因的蘇映梓僵硬著表情,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壽喜轉過身,不再看他:“我也不想看到你為了我這個無聊的心願白花那麼多的銀子,你這份心意我領了。”聲音比平日裏輕柔了許多。
像是有一團棉絮塞在喉間,蘇映梓覺得如果就這麼回去,他會憋得更難受。
可他能說些什麼?
有時候他發覺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這個看似單純的少年。
“吵架麼?”帶著調笑的聲音忽然□□,兩人詫異的回頭,方才那少年不知何時已走近他們,就站在身後不遠處。
蘇映梓冷著一張臉,沒有歡迎的意思:“關你什麼事?”
“我可是好心的想要幫他而已,與你也無關吧?”少年依舊笑著,視線卻一直鎖定在蘇映梓的身上。
這句話有多少真實多少虛假呢?壽喜盯著少年,不認為他是真心想要幫自己。這少年的笑容摻雜太多難以理解的東西,而且始終針對的都是同一個人:
蘇映梓。
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卻沒能抓住。
可蘇映梓冷哼一聲,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你又是誰?他的事不管與我有否關係,也輪不到你來說話。”
少年嬉笑一聲:“果然是小鬼。”
這話果然惹惱了蘇映梓,他一步上前揪住少年的衣領,惡狠狠地瞪著他:“你有資格嘲笑我麼?”
少年隻是淡淡地掃了眼他的手,毫無懼色:“會隨便動怒的人難道不是小鬼?你與他吵架,拿我來撒氣,我為什麼不能嘲笑這樣的你?”
揪住衣領的手鬆了一下,蘇映梓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是,他的確因為壽喜的事而失去了自控,心裏的煩躁無處宣泄,而眼前這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卻一再的挑起自己的怒火,怎能叫他不失控?
抓住他一閃而過的神情,少年笑得更是詭異:“真想為他做一件事,幹嘛不做得幹脆點?直接把那個青弘抓來,一把劍橫在她脖子上,別說陽春白雪,就是十八摸她都會為你們彈奏。”
蘇映梓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壽喜忽然大步上去拉開蘇映梓,表情有著明顯的戒備:“你究竟是誰?!”
少年看著他把蘇映梓護在身後,笑得輕蔑:“你又是誰?”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真心想要幫他!壽喜已經相當的肯定:來者不善。“你不是本地人,找上我跟他有什麼事?”他才不會傻傻的報上名號。
少年大笑:“很聰明嘛!不過我要的不是你,是你身後的人。”
壽喜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不隻是恐懼,還有警戒。
蘇映梓想把他推到身後,卻始終沒法挪動他半分,便忍不住低吼:“你給我站到後麵去,你不是他對手!”他看得出來,這個貌似慵懶的少年腳步平穩,落地無聲,絕對不是一般人!
“誰管他怎麼樣!他要的是你,難道我還會白白的奉送上去?”壽喜齜牙咧嘴,宛若一頭被惹怒的小獅子,“我才不給!”
少年勾魂的眸子裏燃起一陣殺意:“你真的不給?”
“你要來做什麼!這樣的人,除了長的好看,性格惡劣,狂妄自大,跟你是不相上下,你要來能做什麼!”壽喜拚命的貶低身後人的身價,就算知道他是為自己好,蘇映梓的青筋還是難免跳了好幾下。
“隻要長得好看便可,得到手後還管什麼性格。”少年露出邪惡的笑容,話語裏麵的含義讓人不寒而栗。
蘇映梓這才有些後悔。為了不被束手束腳,今日一個隨身侍衛都沒帶,結果卻遇上了這麼個危險的局麵。
氣氛瞬間變得緊繃起來,壽喜知道剛才腦中閃過的東西是什麼了。
這家夥,自始自終都是想讓蘇映梓注意到自己!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著我們的?”壽喜一定要弄清楚,這家夥究竟是什麼背景。
“真羅嗦,你隻要給我一個答案,給還是不給?”少年已經有些不耐煩,一隻手開始捋著自己的長發,可身上的殺氣卻越來越濃烈。
壽喜咬牙,堅持問道:“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誰要跟蹤你們,這麼漂亮的玩具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我想得到手,不行麼?”少年惡劣的笑著,眼神落在蘇映梓身上,“京城果然有無數讓人驚喜的東西。”
全身微微顫抖起來,壽喜想也不想,拉起蘇映梓的手就要跑,對方的動作卻比他快了一步,紫色的身影閃到他麵前,徹底阻斷他的道路。
“答案是不給?”少年臉上的表情已經稱不上是笑容,更確切的該說是猙獰。
“當然是絕對不給!”壽喜後退一大步,拉開跟他的距離。
“壽喜你給我退到後麵去!”蘇映梓再也沒法看著他護在自己前方,借著他後退的動作,一個閃身,站到他前麵,又一把將他推開。
幾乎是同時,一道銀光從少年的懷中閃出,迅猛的朝壽喜刺去!
蘇映梓抬起右手,劈開他的攻勢,又猛地下蹲,朝他的下盤掃去!
少年反應極快的往後跳開,三人頓時形成了三角對立的態勢。
看清楚他手上的銀光原來是把匕首後,壽喜出了身冷汗。第一次與死亡如此接近,他恐懼,卻始終沒動過逃跑的念頭。
“身手不錯。”少年冷笑,沒給他們任何喘息的空間,下一刻又迅速的朝壽喜襲來!壽喜大驚,立馬撿起方才發現的木棍,護在自己身前。
沒想到他有這一招,少年眉頭一皺,還沒能劈開木棍,身後的蘇映梓就已經跟了上來,手裏拿著護身用的匕首。
這樣便持平了。壽喜喘著粗氣,卻笑得得意:“很可惜,沒有順你的意。”
“我想要得到的東西沒有拿不到的。”少年哼了一聲,突然朝蘇映梓刺去,對方下意識的護住自己,少年便趁這一刻掃出一腳,蘇映梓則毫無防範的摔到了另一邊。少年冷冷一笑,在壽喜走神去看蘇映梓的時候,用力地一刀劈開他的木棍,直接刺向壽喜!
“嗚哇!”慘叫震動了整個巷子,從地上爬起來的蘇映梓臉色慘白,隻看到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已經沒入壽喜的左肩,大片的血跡如同盛開的牡丹,迅速的染紅了衣服。
少年殘忍地笑著,想要拔出匕首,再補一刀,卻不想壽喜卻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匕首,用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樣瞪著自己:“……別想動!”
從未受過的疼痛讓他幾乎暈過去,但壽喜知道如果不清醒著,那他便再也無法醒過來,而蘇映梓也將遭殃。
“可惡!”怎麼也無法甩開他的手,而蘇映梓已經朝自己襲來,少年隻能放開匕首,朝後退了幾步。蘇映梓又出了幾招,連連將他逼到遠離壽喜的地方。
雖心有不甘,但目前這種情況對他不利,除了放棄,別無選擇。“哼,暫時就放過你們……”少年一甩衣袖,輕鬆地跳上了牆頭,臨走前還看了眼蘇映梓,這才消失在他們眼前。
巷子又恢複了寧靜。
壽喜鬆了口氣,朝蘇映梓幹笑:“我……沒力氣拔出這把刀,幫……”沒說完,就暈過了去。閉眼前,終於聽到對方氣急敗壞的吼聲。
雖然說讓你收拾首尾很不厚道,可也不用朝一個傷員大吼吧?
壽喜用僅剩的一絲意識抱怨。
如果早知道會發生這麼多事情,壽喜是怎麼也不會出去的。
如果早知道。
等壽喜睜開眼的時候,房裏已點上了燈。
身旁一臉蒼白的蘇映梓難掩驚喜的神色,隨後房裏立刻騷動起來。壽喜這才發現屋裏站了那麼多的人。
蘇老爺和夫人,呂父,甚至還有呂家的下人們。
很想詢問後來發生了什麼,可嗓子卻因為幹渴而無法作聲。
他看著疼愛自己的人們焦急的表情,心裏又自責又開心。
至少,這傷換來了蘇映梓安然無恙不是?否則,大人們的表情隻會更加的痛苦吧?
壽喜沒能醒太久,再次昏睡過去的時候,他不忘拉住蘇映梓的手。他守住了這個家夥,雖然可惡,卻不想失去的家夥。
笑容浮現在臉上。
可並沒有持續多久。
三天後,被送回呂家的壽喜忍不住問起好久沒來看望自己的蘇映梓,卻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的答案。
作為懲罰,蘇老爺把他送到了江湖上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身邊,讓他習武靜心。至於歸期,則始終未提。
壽喜呆呆的看著窗外,好久不能說話。
直到青弘姑娘出現在他房間時,他才稍稍有些反應。
那一兩銀子我收下了,以後你要是想要聽我彈的曲,隻要直接去挽月樓的後院找我就好。青弘笑得溫柔,好像之前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
壽喜盯著她,還是沒說話。
我隻想逗逗你,沒想到竟發生了這些事……她低低地說著,心疼少年空洞的神情。原來那雙靈動的眼睛,此刻隻有看不透的哀傷。
一聲輕歎,青蔥玉指撫上琴按,陽春白雪便如同溪水般輕流而出,一點一點的流入壽喜的心裏。
眼淚頓時像缺了堤的洪水,一直不停的流下。
不甘,失落,寂寞,像一把把刀,在他心裏不斷的挖出大洞。
少年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可那嗚咽聲卻比痛哭還讓人難受。
青弘停下動作,忍不住他把抱入了懷中。
如果早知道會失去他,他寧願一直坐在那間空蕩蕩的房間裏。
如果早知道……他會緊緊地拉著他的手,死活都不會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