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到這一節,之瑤心中又是一聲歎息。
收拾妥當之後,定了定心神,之瑤就去了套間的小書房。她的內室分成三個套間,一做睡房,一做書房,一做繡房。除了睡房,其餘兩間平時皆可用來招待姐妹,閑話玩耍。
之瑤進了書房,打理書房的丫鬟就捧了兩本書上前道;“這是姑娘前兒沒看完的書。”
之瑤擺擺手,這已經成了她十六年前未看完的書。
她此刻也沒有心情接著看下去,吩咐道:“取了金剛經來,我要抄經。”
這也是跟著那個人才養成的習慣。他篤信佛法,當初在王府中上行而下效,她起初也是想投他所好,後來卻慢慢真覺得能靜心寧神,後來多少傷心無奈的時光都靠抄寫佛經度過。
之瑤此刻是近鄉情怯,誰都不敢見,隻能一邊抄寫一邊平靜思緒。
剛才一醒來,菱歌說她“連著哭了兩宿”,她就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天章三十八年五月初八,聖上指婚,將她指給了弘王。
這一年年底賀之瑤才剛剛滿十三歲,而弘王已經二十四歲了。
當年的賀之瑤一得知這個指婚頓時懵了,不僅她懵了,就是她的祖母和母親都懵了。
不僅因為弘王大了賀之瑤快一輪,更因為她指過去是做側妃的。
賀之瑤從小受的教導,都是教她怎樣禦下,如何調度,不用祖母和母親明言,她也知道自己將來是要做當家主母的——這是太理所當然的事情。
翻開賀氏的族譜,本朝近百年來還從未出過一個做側室的賀家女!
更何況此刻賀家並不頹敗,甚至正欣欣向榮。賀之瑤的父親正任工部侍郎,兩個哥哥都有功名在身,大哥賀齊厚放了外任,二哥賀齊嘉留在翰林院,聖眷正隆。
如此家世,賀之瑤何愁找不到好人家。賀家親朋眾多,早就有一些姑嫂向賀家老祖母探過口風,想討了這個媳婦。祖母心中已有幾個佳婿人選,隻想著賀之瑤年紀還小,再多留兩年。
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變故。
賀之瑤當年不甘到幾乎絕望。她是大家閨秀,名門嫡女,從未想過自己會做小。
她的父親與哥哥都有妾室,可那些女人算什麼?在正室麵前,她們是仆人,是牛馬,是永遠抬不起頭來的。她們的孩子隻有一個母親,卻不是生了孩子的她們。
當年她就是這樣懷著苦悶和不甘嫁進了弘王府。
秀麗的小楷寫滿了好幾張,賀之瑤這才停下筆。菱歌輕輕走過來,道:“姑娘,太太過來了。”
“母親……”之瑤愕然抬頭。
她的母親陶氏已經扶著丫鬟走了進來。賀之瑤怔怔看向沒有一絲風霜之色的母親。
陶氏一見女兒神色癡癡間就流下淚來,立刻心疼地摟住她喚道:“我的兒!”
賀之瑤將頭倚在母親肩頭啜泣片刻。她在仙子所示的將來中,看到了自己死後沒過幾天,母親就臥病不起,這時候賀家被第二次抄家,母親傷心之中又受驚嚇,半個月之後,賀齊嘉被賜死,這成了刺向母親的最後一劍。
母親去世時,眼睛已經看不到了。
“我的兒啊,母親也舍不得你去做側妃。可是如今聖旨已下,賀家不能抗旨。再者,我前兩日差你二哥去打探了,王爺是十分斯文俊逸的……”
賀之瑤抬起頭,隻看向母親那雙清亮溫柔的眼睛,認真道:“母親,女兒已經全明白了。這般話不必再提,王爺是何樣人,也不必勞煩二哥去打探。無論王爺是何樣人,我總是該盡心侍奉的。”
前一世賀齊嘉與弘承未繼位時就相熟,大約就因親近所以才生出懈怠,忘記了皇帝始終是皇帝。
陶氏吃了一驚,自從指婚的聖旨下來,這是第三日了,這三日賀之瑤從沒有這般從容堅定過。她喜憂參半,喜的是女兒終於想通了,憂的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她自己也從心裏不願意女兒做小。
之瑤似是知道陶氏想什麼,但並沒有解釋。
她不想讓母親更疑惑或擔憂。
這一次,她在這局棋中執黑,她不信還會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