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的用人也有標準。像清官海瑞,他批評嘉靖皇帝,嘉靖皇帝把他打入死牢。給他平反的時候,張居正還是一個副部級,但是張居正的老師徐階是首輔。宰相給徐階建議把海瑞放出來,說這樣一個人非常有民心、有民望,就給了他全國最好、最富的府——蘇州府,讓海瑞當知府,結果當知府兩年,整個蘇州的賦稅少了一半,為什麼呢?海瑞抓腐敗不管生產。很多人告他的狀,隻有免了他的職,回海南島當一個閑人,就在這個時候,張居正上任了。海瑞很高興,他就給張居正寫了封信表示祝賀,並表示自己還可以為國家貢獻餘熱。這個時候,就有很多人又推薦海瑞。吏部尚書就是我們周至縣人,楊柏。他是三朝元老,有一天就到內閣,就相當於今天的國務院找總理談話,說海瑞你還得用,為什麼呢?他的名氣太大了,不用的話你對天下的讀書人是一個傷害。他人品好,不貪。張居正說,柏老,你想過沒有,我們用人的政策曆來有偏差,把人品放在第一,把事功放在第二;朝廷用人,第一要讓皇上放心,第二要讓老百姓滿意,他這樣做事,皇上也不放心,老百姓也不滿意,如果你清官自守,這個品質是非常好的,但是老百姓的生產還是得發展。他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而不是搞窮一方;他人品非常好,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但是做人和做官不一樣,做人講品質,講情操,做官除了品質和情操,還要有政績,還要為老百姓謀利益,我寧可要天下罵我,我要保持海瑞的清官形象,不用他,現在國家百廢待興,就是要有搞經濟建設的人才,用勳吏不用清流。這也是他死後,攻擊他的重大原因,所以有人問我,說:“熊先生,你說張居正這麼好,為什麼他死後這麼多年,老百姓不知道他,而且後代的人對他都那麼反感?”我說,曆史有一個很怪的現象,凡是皇帝不喜歡的人,就是當權顯赫的利益集團不喜歡的人,讀書人一定喜歡,李贄也好,海瑞也好,有很多例子;凡是讀書人批駁的人,像嚴嵩等很多人,皇上喜歡他。唯獨張居正,皇上不喜歡,讀書人也不喜歡,因為誰對社會沒有利益,他都不用。因此,掌握政權的人不喜歡他,讓你無法在正史上留名;掌握話語權的讀書人也不喜歡他,讓你在口碑上也沒有。這就是傳統文化,一個非常值得深思的問題。
我再講一個問題,親情、友情。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很多事情法製碰到人情得繞著走,的確是這樣。當時張居正一當了首相後,他的所有同學和朋友欣喜若狂,就感覺到出頭之日到了。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古人把同一年同榜的進士叫同科也叫同年,嘉靖二十六年的同學裏邊,都一下子很高興,奔走相告,很多人就給他寫信,其中有一個平常跟他關係不錯,叫汪道昆,當時在湖北當巡撫,就相當於今天湖北的省委書記。他就想,現在我該當部長了吧,我的同學現在當總理了。他就給張居正寫了信,張居正回信說有機會我會安排你。汪道昆想,有機會是不是說我還不懂事?然後就利用他的名義,倡修“大學士牌坊”,就是在張居正老家找了一萬六千兩銀子,給張居正修一個很大的牌坊。張居正知道以後,立刻快報製止,說:“做了一半給我拆掉。”他說:“今天拆,比我死後別人拆更好。這種沽名鈞譽之事萬不可做。”但是怕他再鬧事,就把他調到了兵部左侍郎,就是國防部常務副部長,從二品升了一級,從正三品當上了從二品的國防部副部長。進京來以後,讓他視察邊關。他幹什麼呢?他是個詩人,喜歡寫詩,他每到一地,首先把當地的文人找來,宣紙鋪上,筆墨伺候,光寫詩,三個月視察完了,回到北京,字斟句酌寫一篇非常優美的散文,彙報他的視察的情況。他為了顯示才華,加了很多文學用語。張居正就覺得這個人不大務實,他跟海瑞的表現是另外一種。他就在他的奏章上批了八個字——“芝蘭當道,不得不除”,就是說你是最美的蘭花,你長在大路中央,這個路不是用來種花的,是用來走馬車的,那我得把你鏟掉,你生錯了地方,你不能搞行政,隻能去當作家,就把他免了職,說你回老家當詩人去。他是明代有名的大詩人,今天的文學史上都談到他,可是他的官就是這麼丟的。
所以這個人就這麼絕情。他死後,第一個罵他的都是他的部屬。他得罪讀書人,但是有一點,他的第一批尚書中,除了老臣,四個正部長全是他的同年,就是同學中有真正的從政才能的。你看海瑞也的確想為老百姓辦事,但他的方法不對,所以張居正不用他,不是對他人品不肯定,是非常肯定,但是感覺到他執政能力有問題。這個是需要智慧的,智慧就是執政的能力。執政的能力就是智慧加勇氣。第二個就是你看清的事情,你要敢做。他說了一句話:“中國的讀書人,十個有八個看得清,但十個有九個人不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