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巧剛剛把睡著的小年放到童車裏,他便推門進來了,怒氣衝衝的樣子隻叫人嚇了一跳,桂巧下意識地又輕拍了拍小年的身子,叫他:“白爺。”
他揮了揮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初陽,道:“她怎麼樣了?為什麼會突然暈倒?”
桂巧道:“白爺不用擔心,密爾醫生說夫人隻是最近休息太差了,有些貧血,已經給夫人打過點滴了,又留了些助睡眠的藥,說每日吃兩粒便無大礙了。”
他懸著的心才一點點放了下來,見小年也是睡得安穩了,便揮了揮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桂巧便道:“是。”
初陽正乖乖地躺在床上側著臉看他,突然彎起了眉角笑了。她的笑像是帶著魔力一樣,總是能讓仇少白的心情瞬時變好。仇少白坐到她身邊去,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這個小壞蛋,誠心讓我擔心是不是?還笑。”
她依舊笑嘻嘻的,往旁邊靠了靠,道:“躺,躺…”這竟是在邀請他躺到她身邊去。
仇少白當即笑開,雙腳將那雙長靴蹬了下來,剛剛把身子探進她捂好的被窩裏卻是又退了出來,他笑了笑,道:“我這衣服上還帶著寒氣,涼了你我會心疼。”
初陽歪著頭看他,便見他又一顆一顆地將那軍服扣子解開脫了下來,直到隻剩了那件月白色襯衫時,他才又轉身爬上床來。
他的胳膊很長,稍稍一圈便把她小小的身子圍了個結實。他將她軟軟的手包在掌心裏,親了親,突然正了神色,道:“明天我就要去見山本了,於正業現在是她的心腹,處處與我青幫為敵,自然也是要來會約的。這輩子我仇少白注定是要對不起你了,可是國仇家恨我並沒有別的選擇,我會去赴約,我要親手殺了山本與於正業。所幸…”
他說到此,微頓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她,道:“所幸你現在還病著,不知道不明了便是最大的幸福,就可以單純安穩地活下去。漢生已經買好了去香港的票,去那邊的一切我也打理好了,桂巧會陪著你。這一次不管我還能不能回來,你都要好好地活著,還有高伯伯…”
仇少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明明是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的,可這些話偏偏堵得他心口發疼,所以依舊那樣絮絮叨叨地說著,好像說完了,她就會醒了一樣。
初陽乖巧地窩在他的懷裏聽。仇少白低下頭來,正見她也在看著他,便笑了笑,扶著她坐起身來,道:“明天你也一定要乖乖的,聽桂巧的話好不好?”
她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突然移了視線,伸手指著桂巧放在桌上的那杯熱牛乳,道:“喝。”
仇少白以為她是想喝牛乳,便給她取了過來,可是剛剛遞到她的唇邊卻又被她推了回來,她道:“陽陽不…”說著便又推到他的身邊,又道:“喝…”
仇少白方才明白原來她是想讓自己喝,便道:“我不餓。你剛剛輸了液,你喝吧,喝完就早點休息。”
她卻不依不饒,晃動著雙手,非要往他身邊推。
仇少白無奈,隻能道:“好好好,我喝我喝。”
初陽立刻彎了眉眼笑開,看著他把整杯牛乳都喝完了,更是歡喜地拍起手掌來。
仇少白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睡著的小年,緊緊將她的手握住,對著她小聲地噓了噓,道:“小心吵到寶寶。”
她這次倒是聽懂了,果真安靜了下來,見他嘴角上還帶著一圈牛乳,又輕聲咯咯地笑開。
初陽起來的時候,仇少白正沉沉地睡著。
她早就已經醒了,在高天磊死在她的懷裏,在她透過日本人的車窗看到自己父親的那一刻便醒了。
她並不確信自己現在所做的是不是對的,可當她看到這個男人為了她而不惜得罪日本人,想與日本人決一死戰的時候,便已經下定了決心。他說所幸現在她是病著的,不知道不明了便是最大的幸福,就可以單純安穩地活下去。可她覺得,最幸運不過的是她現在醒了,一切都還沒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牛乳裏的安眠藥是她早就放進去的,在經曆這麼多生離死別之後,她心中的恨早已一點一點隨風散去,獨剩下了愛,她愛他,她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他一點點的自由。這一輩子,他活得太辛苦,為了報仇,為了上海,為了保護她…
而現在,換她來保護他。
她輕輕地低下頭來吻了吻他的額,如同往日他對她做的那般,道:“仇少白,若你覺得欠我,那就替我好好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