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祝你不畏強禦,
“斬荊棘,留白刃”,
向著光明的道上,努力進行!
做巴縣的曉鍾,
做巴縣的明鏡,
更要做巴縣的指南針!
兩首詩洋溢著勞工神聖、努力奮進的“五四”時代旋律,采取直抒胸臆的方式,詩意清楚明白。重視白話的形式,語言直白淺露,正應合了胡適提出的“作詩如作文”的詩歌主張:“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長短;有什麼題目,做什麼詩;詩該怎樣做,就怎樣做。”。其曆史文獻價值不容忽視。
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一些發行廣泛、頗具影響力的報刊,如《商務日報》、《新蜀報》、《廣益叢報》、《新民報》,都辟有專門的文藝副刊,大量刊登新詩,成為重慶新詩發表的主要陣地,也反映了重慶新詩的發展麵貌與水平。新詩數量的增加推動著新詩的藝術水平不斷提高並逐漸走向成熟。如《商務日報》文藝副刊《藝林》刊登的兩首詩:
暴風雨之前
劉成輝
收住了紅火灼灼的驕陽,
殷隆隆地雷聲響著,
光精精地電火閃著,
大氣變易了,
一會快有暴雨呢!
殷隆隆不斷的聲響――響著;
從東方響來,
又延伸到西天去了。
光精精刺目驚心的火閃――閃著;
大的,小的,明,暗,驟,徐,
連連續續地閃動。
――大地上熱極了。
悶熱呀!
呼吸促促似的。
天氣特異了,
一會怕要驟下暴雨罷!
空中的馬呀,虎呀,人呀,
飛跑狂奔地騰過去了;
天上如山,如川,如龍,如蛇,
如樹,如煙的烏雲,墨雲,陰雲,
晦氣,屏屏簇簇不住的快駛去了;
遠的聲響,
響的愈近;
徐的火閃,
一會定下驟驟的暴雨啊!
呼呼號號擾擾攘攘,
隆……隆……孔……孔洞……乍打
的聲響――響呀!
――震響了我底耳膜聞……聞聞!
――餘音也沒有止住。
駭極了;
這種聲響怕聽了,
不能不塞著耳朵不聽嗬!
電火精光閃耀耀地,
驚著心房動動地跳呀!
我不敢再窺望了,
不能不閉著眼睛不看嗬!
下雨了,下雨了,暴雨來了,
暴雨驟驟地來了!
一陣陣狂風,
一陣陣暴雨;
狂風和暴雨,
暴雨雜狂風,
灑……灑……殺……韃……韃……
打如盆傾泣。
安靜的大地,
激成了齊發怒放的珠花萬點!
樹呀!――拜伏。
草呀!――奔流。
人呀!――恐怖;
雜遝紛亂不堪了!
一會――風也定了,
雨也住了,
電閃也止了,
雷聲也滅了,
溫款款地豔陽也出來了。
苦燥煩悶的大地,
變了青幽美愛的樂園了!
喧嘯混雜的世界,
成了和藹慈祥的天堂了!
狂呼怒號驚駭恐怖的聲音色態,
化著笑迷迷的一片新妍!
――誰不愛暴雨之後!
誰又不盼望暴雨之前快來呢?
一九二三,七,十六於重慶刊載於1923年7月20日《商務日報》副刊《藝林》。
靈感的埋葬
評梅
我感覺不著深長的苦痛
慘切的淒愴:
確是證明了我靈感的埋葬。
在這沉靜深藍的夜幕上,
誰綴了幾粒閃熒的美麗的星花?
在這淒切哀惋的笛聲中,
誰歌出人間難訴的怨恨?
原不過是刹那的心:
乘著這血未涼,
墨未幹,
我把這殘痕留在紙上。
詩人沉醉在悲哀的杯裏,
他懷疑:
愉快的幃裏
為何隱幾枝黯淡的紅燭啜泣?
人生啊:
永遠是在這怒濤洶湧的海上,
搖著這葉似的船兒漂蕩;
但靜默的靈光;
在何處輝煌?
永遠是伴著枯萎的花籃,
臥在蔓草中做夢嗎?
但是春風啊:
又何曾吹到枕邊?
人間的跡蹤,一層層加深;
心中的悲哀,一重重罩籠;
朋友啊:
這便是人生。
對著慘淡的燈光,望著壁上的影兒搖晃;
這時心情,是怎樣夢繞著故鄉
月光映下窗上的花痕,
猛憶起三年中迷戀的舊夢?
這時心情是怎樣悔悟的訕臉?
清靜沉寂的深宵:
聽夜鶯的悲歌,
想人間的波紋;
這時心情是怎樣清醒的驚悟?
寒寂的古廟中,
黯淡的佛燈旁;
細撚著念珠,
懺悔著半生迷惘;
這時心情是怎樣空洞?怎樣平靜?
我曾將檀香爐中焚熾的火球,
浸入那陰寒的冰雪地窖;
我曾將毒汁沸騰的藥酒,
滴在溫熟柔脆的心房。
這種徹骨的辛酸淚,
潤滿了深宵的枕衣;
我而今才悔悟作末次的懺悔。
斬斷了難斷的血絲,
補好了難補的洞傷;
乘著繁星在天,
花影已睡,
航了這飛快的船兒,
逃出了深長的孽海!
人間的奇想,
滿裹了血淚的絲網,
在冰雪沙漠裏埋葬。
更泣禱上帝,
不再聞紅豔的希望之花。
誰料忠誠的靈魂,
摹揭起叛旗?
但這不值懷疑;
為了忠誠:
對著慘淡的燈光,
才含淚忍痛這樣犧牲。
宇宙中的一切,
都漠然的冷笑!
我感不著;
箭射是怎樣的深?
刀刺是怎樣的痛?
少女的憨笑是怎樣的含情?
青年的啜泣是怎樣動人?
那不忍南去的雁兒,
歸歌是怎樣淒愴?
確是證明了!
――我靈感的埋葬。刊載於1924年2月23日《商務日報》文藝副刊《藝林》。
很顯然,這兩首詩,已由“五四”高潮時期的直白呐喊,轉向了“五四”退潮時期詩人心靈感受的細膩描摹與抒發,無論是在對詩意的追求,還是在詩藝的把握上,較前兩年的重慶新詩,都有長足進展。
詩人對社會與時代有著特殊的敏感,並能作出及時的反映。20世紀30年代初期,先後發生於沈陽和上海的“九一八”事變與“一?二八”事變,激起了重慶詩人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蹂躪中華民族的極大憤慨,他們紛紛發表詩作,以表達抗日救國的心願。當時發表於《新蜀報》文藝副刊《新新花園》和《勁風》的《東渡太平洋,踏平萬惡的日本》、《衝鋒》、《戰士的死》等就是其中相當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可以稱之為局部抗戰時期的重慶抗日詩歌。
東渡太平洋,踏平萬惡的日本
有為
無數的倭寇!
如潮水般的來臨,
驚入耳膜轟轟底炮聲!
震動了東三省,
飛機上的炸彈;
擲毀了我數千年的古城,
占奪了沈陽、吉林、長春。
可憐啊,無辜受困的同胞們!
你們知否?
這是帝國主義的野心,
想把中國吞並!
努力啊!奮鬥!
快振起我中華民族的精神!
與那無理的倭奴,拚拚!
才是犧牲啊!
也是為了四萬萬民族的生存。
努力啊!奮鬥!
要抱著大無畏底槍刀長驅直挺,
有公理作為我們的後盾,
寧作救國的新鬼!
不為亡國的羞民!
努力啊!奮鬥!
殺上前去!
不留停!不留停!
一腔熱血,要灑向我們底仇人!
前進啊!前進!
東渡太平洋,踏平萬惡的日本!刊載於1931年10月1日《新蜀報》文藝副刊《新新花園》。
《戰士的死》表達了戰士為保衛祖國,辭別親人,不惜戰死疆場,奮勇殺敵的決心。
戰士的死
陳銓
戰馬在門外嘶哮,
葡萄佳醇在夜光杯裏激蕩,
我親愛的人兒啊!
您淚珠兒幾滴,
怎熄得我胸中的浩氣萬丈!
您淚珠兒幾滴,
怎熄得我胸中的浩氣萬丈!
哎!你別傷心,你別惆悵,
誰不欲陶醉著你的微笑?
誰不欲留戀於你的懷抱?
你別怨我無情,
你抱抑情瞧一瞧
倭鬼是如何的凶暴!
眼見著這片海棠嫩葉――我們的祖國,
將要作豐滿的食料。
我們都是黃帝的子孫,
我們怎不慷慨悲號?
我要將我的血,
作我們國旗的染料;
我要將我的頭,
把那山島炸掉!
最後我隻希望,
希望啊!
有“碧血黃花,浩氣長存”的字樣,
在我墓頭閃爍,炫耀。
咳!酒已幹,杯已空,
騎士高呼,
槍聲已響,
我無暇再飲酒歌唱,
碎杯將去了啊!
我的愛,
在這最後一瞬間,
我以我的心香,
祝你“幸福無量”!
此外,在當時的重慶詩壇上,還有不少翻譯詩,共同抒發著抗日的情懷:
衝鋒翻譯詩,作者不詳,刊載於1931年10月10日《新蜀報》文藝副刊《新新花園》。
半海裏,半海裏,
前進半海裏;
糾糾騎士六百名,
一齊馳向死穀裏。
衝鋒啊,光明的軍旅!
衝進那槍林彈雨!
糾糾騎士六百名,
一齊馳去死穀裏。
衝鋒啊,光明的軍旅!
曾否有人觳觫顫栗?
他們都不知道――
不知就要落下坐騎,
他們默屏聲息,
他們不問情願,
糾糾騎士六百名,
一齊馳去死穀裏。
大炮在他們的右邊,
大炮在他們的左邊,
大炮在他們的前邊,
他們依然奮勇前行,
奔向地府去。
去鬼門關前,
糾糾騎兵六百名;
手刃敵人頸,
寶刀照眼明;
驕傲地衝鋒陷陣,
全世界為之掉舌吃驚。
深入戰地的烽煙,
衝破敵人的陣線;
哥薩克人四散逃竄,
俄羅斯人向後飛奔,
但這不是,不是騎士六百名。
大炮在他們的右邊,
大炮在他們的左邊,
大炮在他們的前邊,
大炮如連珠,響如雷鳴,
彈似雨,槍似林,
英雄落馬馬墜塵,
他們大獲了全勝,
從地府裏歸來,從鬼門凱旋,
糾糾騎士六百名。
他們的輝光,何時消滅?
他們的衝鋒何等猛烈!
全世界為之吃驚掉舌,
光榮的衝鋒啊!
光明的軍旅啊!
高貴的騎士啊!
這些詩不僅揭露了日本帝國主義企圖吞並中國、滅亡中華民族的罪惡野心,同時也呼喚全民族,為著四萬萬同胞的生存而奮起抗戰,閃耀著敢於犧牲,血濺仇敵的民族英雄主義氣概。
20世紀30年代,左翼詩歌在中國蓬勃興起,這股強勁的詩歌潮流,在重慶詩歌中也有鮮明的體現,不過由於遠離中國的文化中心,重慶左翼詩歌在氣勢上並不顯得激昂和浮躁,而更多了一些含蓄婉轉的表達。如表現煤礦工人苦難人生的《鈴的哀音》,就是其中之一:
鈴的哀音
白衣
露著漆黑的肘,
赤著汙泥的腳,
飛騁在熱風裏,
匍匐在烈日下。
隨著鈴的音韻,
有一顆旋動的心――
被痛苦蒙上了一層塵沙,
被炭煙熏染得黝黑。
雖然他還有多量的血,
但始終不夠自己吮吸。
而綠色的情緒,
也就一縷縷地灌輸在心窩。
也許妻在埋怨了,
也許孩子正在哭著饑餓。
過路人沒有望他一眼,
都輕悄悄地走過街心。
夕暮他滿載著失望歸來,
魂魄在車輪下輾轉,
弧弦的浪凝沉眼邊,
電光裏有一個鈴子――
在傾訴著過去。刊載於1934年7月26日《新蜀報》文藝副刊《新蜀副刊》。
與左翼詩歌相對,在西方現代主義思潮影響之下,現代主義詩歌成為令人注目的文學現象。這一股潮流對此時的重慶詩歌創作也產生了明顯的影響。詩人們一邊閱讀翻譯著西方現代主義詩歌,如波德萊爾的象征主義詩歌、馬雅科夫斯基的未來主義詩歌等,一邊進行現代主義詩歌創作。當時的一些詩人如葉菲洛、白衣、靜鶴、歌鷹等等紛紛在重慶的報刊上發表具有現代主義風格的詩歌,並引發了以葉菲洛詩集《昨日之花》出版為契機的重慶詩壇關於“象征詩”與“心像詩”的現代主義詩歌大討論。重慶的現代主義詩歌,以其獨特的藝術個性,抒發了這一時期重慶詩人壓抑、苦悶與惆悵的心態。如歌鷹的《生之追逐者》就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詩作。
生之追逐者
歌鷹
古家河畔,山是美麗的
我是踏過的
嗬!無涯而誘人的土地
峰向野獸――伏著曠野
蛇行似的,路躺在亂石裏
風,吹呀吹呀,打斜了蝶的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