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世紀初期的重慶文學(2)(3 / 3)

濃烈的一串串花魂

透入鼻孔而深嵌腑肺的

血隻在管裏奔,奔,奔

這是美麗的日子

一生是憑樣的日子

獵犬在後追

馱著惡者的火繩

可是我得爬上爬下

竄嗬竄竄――竄向前方

我所拾得的是新的啟示

爬下山頂,流泉惹我悵望

但――頃刻會被舍棄的

這樣,獵犬隻可在後追逃

而且疲命地馱著繩

流泉在我身後低聲的呼――呼

歉然的,何止一處

我又得爬上爬下

逃!――趨向一個唯一的方向

而且得的啟示又會新底

天是青青

古家河上

我的生命中僅有的遺跡

永是青青的,

嗬!無涯而誘人的土地

我足踏過的

古家河畔,山是美麗的

願此情緒不死刊載於1934年7月26日《新蜀報》文藝副刊《新蜀副刊》。

這些詩歌,注重通過詩歌意象,含蓄而朦朧地抒發詩人的感情,注重一定形式的外在韻律與詩的內在節奏相契合,達到較高的藝術水平,體現了重慶新詩的發展。

值得注意的是,重慶詩壇依靠報紙的文藝副刊,不僅發表各種類型的新詩,還大量發表翻譯的外國詩。西方的著名詩人波德萊爾、拜倫、雪萊、艾略特、屠格涅夫等人的詩歌,都有人翻譯與介紹。這就極大地拓展了重慶詩人的藝術視野,在新的詩歌觀念和多樣性的藝術表達方麵,為當時的重慶詩歌創作提供了豐富的養料,對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重慶詩歌的藝術水準不斷攀升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影響。

20世紀30年代中期以後,不僅重慶報紙的文藝副刊繼續刊登新詩,而且一些專業性的文藝刊物,如《沙龍》、《西風》、《山城》、《春雲》等也不斷湧現。這不僅使重慶新詩的刊載陣地得到了空前的拓展,而且還使一批藝術個性鮮明的詩人不斷湧現出來,表明抗戰以前重慶詩歌已經進入到一個較為自覺的發展階段。

第三節 早期重慶詩歌的代表詩人

對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重慶詩人而言,完成從傳統向現代轉型的最佳方式,無疑是走出夔門,到更加廣闊的現代世界,帶回內蘊著現代藝術精神的文學火種,來促成重慶詩壇的欣欣向榮。吳芳吉、何其芳、鄧均吾、柯堯放、葉菲洛、朱大?等一批詩人,正是沿著這一條道路而成為優秀詩人的。他們有些在外地學成返渝,在巴渝大地上盡情揮灑他們湧蕩的詩情;有的在他鄉異地徜徉於詩歌的王國,但他們無疑地都成為重慶詩歌的傑出代表。

鄧均吾(1898―1969),又名成均,筆名默聲,四川古藺縣人。現代詩人,文學翻譯家。1912年進入重慶廣益書院學習,中學畢業後,因家境艱難而失學,刻苦自學,博覽群書,開始學習寫作。1921年春,到上海泰東書局編譯所工作,參加創造社,與郭沫若、成仿吾、鬱達夫一起編輯《創造季刊》、《創造日》等文藝刊物。1922年又與林如稷、陳翔鶴等成立淺草社,創辦《淺草》文藝季刊。這一時期,他發表了《心潮篇》、《白鷗》、《遺失的心》等大量新詩以及《希臘與羅馬神話略述》、《歌德傳》(布爾?卡恩斯著)、《藝術》(高爾斯華綏著)、《貧民》(杜斯妥以夫斯基著)等一些翻譯作品。1924年鄧均吾回川後,主要在川渝兩地從事教育、編譯和革命工作。1939年初,他在成都參加中華文藝界抗敵協會,被推為分會理事、研究部負責人和會刊《筆陣》編委,積極從事文藝與新聞工作,團結進步作家,開展抗戰文藝工作,並在《大聲》、《筆陣》等刊物上發表了不少詩歌和文章。建國後曾任中國作協重慶分會副主席,重慶文聯副主席,文藝月刊《紅岩》、《奔騰》雜誌主編。1981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鄧均吾詩詞選》,收入他在1922―1968年所作新、舊體詩及譯詩251首。

鄧均吾是早期創造社和淺草社傑出的抒情詩人。他的抒情詩讚美自然,崇尚創造,詛咒黑暗,向往光明,反抗壓迫,歌唱自由,探索人生意義,追求新理想、新生活。他從“虛墓般的沉寂”的深夜,聽出“‘悲哀’的微語”(《深夜》);從“一個賣小食的呼叫”中,“表現出全部人生壓迫底情緒”(《深夜之巷》);從“落巢的雛鳥”,感受到“深藏著人生的悲哀不少”(《印象之一》)。他控訴這“僵化的星球”是“憂愁的窟穴”,“更有不幸的群生,在生命的掌中磨折”(《遺失的星》)。他深切地同情“黃塵雨汗的勞工們”:“你們最大的希望不過麵包,假如麵包也有靈魂,他們為你們的靈魂而悲悼”(《麵包》)。他苦苦地探索:“什麼是人生的意義?”(《破曉的情緒》)他渴求“萬有的創造者”賜給他“一副蓬蓬勃勃的生命力”(《自題照片》)。他願做“一個自願的歌行者,高唱著創造者的頌歌”(《我夢想著》)。他謳歌“花的美麗”、“月的光明”,因為“有了光明、美麗,宇宙才有生命”(《今夜的風》)。他在“漫漫長夜”中,“渴望著雞鳴”(《簷溜》)。

鄧均吾在對詩藝的追求上也是認真而執著。郭沫若曾稱讚他的詩說:“詩品的清醇,在我所接觸過的任隨哪一位新詩人之上”成仿吾也認為鄧均吾是“一個極真摯的詩人”成仿吾:《作者與批評家》,《創造周報》第14號,1923年8月12日。確實,鄧均吾的抒情詩,博采中國古典詩詞、外國詩歌和中國民歌之所長,意境清新、構思精巧,想象豐富、富於浪漫色彩,語言凝練明快,詩味濃鬱清醇,當時備受創造社同仁和淺草社詩友的推崇。

1924年鄧均吾回渝後,雖然發表的創作不多,但其詩歌創作與文學翻譯工作始終沒有停止,偶爾刊發的詩作,仍能顯露出對詩藝非凡的把握能力。1929年他秋遊北溫泉所寫的《秋》與《漫步》,就是兩首技巧圓熟的詩。在《漫步》中,詩人將時代的感傷與苦悶,巧妙地織入溫泉的秋色中,在對詩的音樂性與繪畫性追求中,獨抒自己的性靈――

慢慢地獨自地陟上了荒丘之頂,

暖和的太陽醇酒般的醉人,

田園的野色雖不是芬芳的濃綠,

但衰黃的草際蜜蜂獨自嗡營。

宇宙於我已是所劫後的空墳,

在其中可能有新的發現,

隻這單調的循環腐蝕我的時辰,

時辰嗬,便是那衰紅的楓葉。葉菲洛:《昨日之花?附錄》,沙龍旬刊社1935年4月出版。

鄧均吾在20世紀30年代以後,喜歡寫舊體詩詞,如《烏江道中》、《營州雜詩》、《貧女詞》、《六言絕句》等,即便寫新詩如《野菊花》、《古舊的城牆》等,也在審美情趣上向傳統回歸,顯示出與眾不同的發展趨向。

柯堯放(1904―1965),原名大經,字堯放,重慶璧山人。詩人,書法家,工商界名人,曾用根石、容庵等筆名發表作品。其書法成就主要表現在行書、章草上,如為詩友葉菲洛詩集題“昨日之花”四字,“大有二王、東坡行書意味”柯堯放雖為工商界名人,卻一生沉迷於詩,自稱“工商界的文化人”。他的詩歌創作以舊體詩為主,頗有盛名。柯堯放在抗戰時期被推為著名的《飲河詩社》召集人,經常會聚知名詩友在南坪老君洞酬和,並負責為《大公報?副刊》編輯詩詞欄目“飲河”,發表詩人們的創作。因此,抗戰期間曾有“沈尹默、潘伯鷹、李春坪、柯堯放”合稱重慶四大詩人的說法。

柯堯放不僅舊詩創作頗為知名,也寫新詩,盡管數量不多,卻很有特色。他的新詩創作始於20世紀20年代中後期。從1928年起,他先後在《西風》、《東方日報》、《合川商報》、《縮影日報》、《商務日報》任主筆、主任編輯和總編輯,1935年與葉菲洛、毛一波等在重慶創辦《沙龍》文學旬刊,積極從事進步文化工作和新文學創作。這一時期,柯堯放發表在《新蜀報》、《商務日報》、《新民日報》和《大聲日報》等各種報刊上的新詩大約有30多首,現有小部分收入其遺著《容庵叢稿》《容庵叢稿》(柯堯放遺集),柯愈勳編輯,1995年6月刊印。《容庵叢稿》內容甚為駁雜,除散記雜論書信等外,主要是新舊詩詞。其中收錄殘存的新詩有《黑暗之門》等8首,記錄了柯堯放參加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社會革命的情感印跡。

柯堯放的新詩被譽為戰鼓和號角。他在1929年寫於重慶“五月革命之夜”的《烈火爆發的時期之二》等詩作大有郭沫若、蔣光慈的革命浪漫主義詩作的狂飆突進之氣勢:

朋友們,時期到了!

烈火爆發的時期到了!

滿腔的熱血拿去快灑,

快灑,快灑,讓噴泉添作力的燃料吧。

將那黑暗之網投向烈火裏化為灰燼,

救已死的光明在火星惺惺中更生,

――黑暗之網火化了!

――已死的光明更生了!

那時嗬,我們齊來自由的起舞,狂飲。

另一首1930年11月“寫於風滿樓”的《黑暗之門》則表達了“一個漂流的叛徒”――流亡中的詩人對昔日革命的追憶,對故鄉親人的思念,對黑暗歲月的詛咒,革命鬥誌依然旺盛,而詩情表達深沉而含蓄,藝術技巧更為圓熟:

模糊的寒煙雖然籠罩了青年的靈魂,

你卻未沉迷於幻想的綠波,花月的夢境;

妖魔的勢力雖然布滿了人生的旅途,

但你仍捧著紅燈在茫茫的暗夜長征!

而今秋神又將告別這銀灰色的人間,

西風也將唱著離曲踏著紅葉蕭蕭的歸徑,

不知你又在哪兒作血淋淋的鬥爭?

不知你又在哪兒狙擊黑暗之門?

這兩首詩都寫於20年代末30年代初風雨如磐的歲月,是這一時期詩人燃燒情感的真實記錄,其昂揚的鬥誌與堅定的革命信念,也明顯受到早期無產階級詩歌影響。遺憾的是,柯堯放這一時期的幾十首新詩大多散佚而難以尋覓。

朱大?(1907―1930),重慶巴縣人,現代詩人。1921年考入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1923年與同學蹇先艾、李健吾等組織文藝團體曦社,出版不定期刊物《爝火》,並開始在《晨報副刊》上發表詩歌。1924年考入交通大學學習,同時在《現代評論》上發表作品。1926年《晨報副刊?詩鐫》創刊,他是該刊主要撰稿人,成為“新月詩派”詩人之一。1927年他參與創辦《荒島》半月刊,後又參與組織徒然社。1928年他同王餘祀、翟永坤合出詩文集《災梨集》,為“徒然社叢書”之一。1929年又在《華北日報》開辟了《徒然周刊》。1930年大學畢業後不久病逝。

在朱大?短暫的一生中,創作的新詩雖然不多,但詩歌藝術水平卻達到了相當的高度,曾有過較大影響。因此,無論1931年陳夢家選編的《新月詩選》,1935年朱自清選編的《中國新文學大係?詩集》,還是1989年藍棣之選編的《新月派詩選》,都選有其作品。其中《默向涼秋》、《感慨太多》、《春光》、《笑》、《落日頌》等都是清麗柔美的好詩。《默向涼秋》這樣吟唱道:

天平孤雁一聲歎息,

地上平添一段蘆枝,

疑猜:這蘆枝是從故鄉帶來?

咽露的草蟲在牆陰,

吐一聲回蕩的哀鳴,

忍耐,和黃葉同聽霜風安排。

吹透不禁風的薄衣,

係逼著澈髓的寒氣,

待熱酒來溫慰涼秋的愁懷;

晚風撕碎芭扇的影,

蝙蝠弄簷前的黃昏,

快爬向心頭,筮虛庭的暮靄。

朱大?的詩歌,追求意象的鮮明,節奏的諧和,詩節的勻稱,辭藻的色彩感,使聽覺與視覺全能感應藝術的美,深得新月詩派新格律詩的真諦,又不乏個性化的創新。他的《默向涼秋》將詩人對秋涼的感懷,表現得淒切哀惋,又不失藝術表現的節製。而《春光》一詩通過巧妙的構思,將明媚的“春光”通過鮮明的連類不窮的意象表現出來,由靜而動,寫出春光詩的氣息,大有聞一多詩歌的風采,應是新月派詩歌中的上乘之作――

綠蠟箋上烘出一片雲霞,

是杏花倩影投映俘萍窪。

窪裏瀠洄著淺碧的螺旋,

和淡青的香篆嫋嫋的牽;

春光撩起這流動的春光。

朱大?還十分注重詩歌意象的創新,從“枯海的遺殼”(《風雨聲中的夢》)、“陰綠了的廊下飄起一角素衣”(《夜夢回作歌》)、“蝙蝠弄簷前的黃昏”(《默向涼秋》)、“微芒的殘焰噴散淡霞淒迷”(《落日頌》)中找到神秘的搖蕩性靈的詩意。可惜他英年早逝,隻留下為數不多的詩作讓我們追憶。

葉菲洛,重慶詩人。1925年開始發表詩作,處女作新詩《奔向天邊》發表在成都《白日新聞》上。1934年秋,在重慶編輯《新民日報》文藝副刊《新民副鐫》。1935年與趙其文、柯堯放、毛一波等在重慶組織文學社團沙龍社。1935年1月起編輯《沙龍》文學旬刊,創刊號上有鄧均吾、陳翔鶴、柯堯放、巴金等人的詩文。1935年4月出版詩集《昨日之花》,其好友詩人書法家柯堯放為其題寫書名,書中共收錄《春夜曲》、《秋的行客》、《漏泄》、《晚歸》、《我的春天》、《行吟》等新詩28首,是其十年間創作新詩的精選之作;在附錄中還收入詩論3篇:《詩底意境與音樂與繪畫》、《新詩底出路及其他》和《讀望舒草》。抗戰爆發後,去成都參與發起中華文藝界抗敵協會成都分會,與陳翔鶴、鄧均吾、毛一波、肖山等編輯《筆陣》、《文藝後防》、《抗戰文藝》等刊物,發表《難童曲》、《從夢中來》、《王德林》等詩。

葉菲洛是一個敏感而憂鬱的詩人。他的新詩浸潤著法國象征主義詩風及30年代戴望舒為代表的現代派詩歌的影響,具有濃鬱的現代主義色彩。在對象征主義有深入認識與透徹把握的基礎上,他認為:“象征派的特色,是縹緲,玲瓏,迷離,恍惚,與不易理解;其實一切詩作都應該是有此特色。”他讚同這樣一種說法:“一切文學,在廣義的表現方麵都離不開象征主義。”因為在“詩歌的領域裏”,更重要的是“感覺”或“感觸”,而不是“理解”。正因為如此,所以在詩歌中,“視覺、聽覺、味覺、觸覺等所從出之色,音,味,感等所混合的交響曲,不一定有其意義;則安得不縹緲,遊離,如花氣之氤氳,夜月之朦朧,幽靈之舞蹈,鮫人之夜泣呢?想象豐富而離奇,感覺細膩而敏銳,這便是象征詩的朦朧與縹渺”葉菲洛:《新詩底出路及其他》,載《昨日之花》,沙龍旬刊社1935年4月版。他的新詩正是這種認識在創作中的具體實踐。

葉菲洛的詩常帶著感傷的情調抒發對現實人生的感悟,有過客的迷失與旅人的倦怠,充滿迷茫虛幻的色彩,是多種感覺交融凝成的交響曲,是精雕細琢而成的心靈獨語。詩人“以內在的眼/向心之角落處深深注視”(《漏泄》),“以深邃的尚是溫柔的雙眼,眷望著西山落日的餘暉,芽月與銀星初戀之光影”(《晚歸》);而“生命是比燕子更懷的”,“燕子永遠是時空的過客嗎?/自春秋,/自南至北,/何處是可以停滯的家呢?”(《燕子》)盡管“旅人的心有著粉畫的色彩,/有著朝陽的紅,/有著騾馬銀鈴的叮咚,/有著清新的晨風的動”(《斜月》),但“即使歌喉未歇,/還可以自誘些愴情的淚,/滋潤成蔭的綠葉,/其如夢魔的蛛紗,/已牽滿了簷牙屋角,/專待過客底迷失。”(《遠遊》)詩人深情而執著地尋覓所得來的,是“比秋更深更深的憂鬱”(《春之鬱》)。於是詩人將滿腔落寞的情懷化為天空中展翅飛翔的白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