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世紀初期的重慶文學(3)(1 / 3)

白鴿

鼓蕩著,鼓蕩著,

一雙雪白的羽翼。

到天外的天去吧!

到海外的海去吧!

我需要一分岑寂,一刻深思。

永永地驚魂不定,

永永地接受著鞭笞。

腿上係著銀鈴,

卻不是天上的音樂。

??地將投落何所呢?

天外的天嗎?

海外的海嗎?

我需要一分岑寂,一刻深思。

葉菲洛的詩恬淡幽遠而又飄忽迷離,注重詩的色彩感與音樂性,有新格律詩派的詩美特征,而在詩的意象、意境的營構與詩意的追求上,更有30年代現代派詩歌的風姿。他的詩,代表了重慶新詩發展中致力於詩藝探索的一路。

20世紀初期重慶的白話詩潮流不僅對重慶文化的現代轉型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同時也對重慶的現代文學藝術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重慶文化界在白話詩潮的帶動下,湧現出不少運用現代白話創作新詩獲得成功並享譽全國的詩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吳芳吉與何其芳。

吳芳吉(1896―1932),字碧柳,號“白屋吳生”,人稱白屋詩人,重慶江津人。1906歲隨父遷居江津,入聚奎小學讀書。1909年13歲時,他在作文課上,當堂寫出1400字的《讀外交失敗書後》一文,以詩論文,豪放嚴謹,一時名噪全縣,被譽為神童。1910年考入北京清華留美預科學校(北京清華大學前身),1912年入學就讀,因學校發生美籍教師無理辱罵學生事件,他作為四川籍學生代表參與抗爭,被開除學籍,流落京津。1914年回川,應老師蕭湘之聘,任嘉洲中學英語教師。

1919年秋,吳芳吉應摯友吳宓邀請赴上海任《新群》雜誌詩歌編輯。時值新文化運動高潮之中,吳芳吉除編輯刊物外,還創作並發表新詩。代表作有《婉容詞》、《護國岩詞》等,震撼了當時的中國詩壇,並一舉成名。1920年8月吳芳吉離開上海,赴長沙明德中學任教,與詩友成立紅葉會、湘君社,創辦《湘君》文學季刊。後赴西安受聘西北大學任教。1927年應張瀾之聘,任成都大學教授,後兼任中文係主任。1929年應向楚之邀兼四川大學教授,同年暑期到渝籌辦重慶大學。1930年秋,他出任重慶大學文學預科主任兼中文教授。1931年應家鄉縣長再三懇請,到江津中學任教並擔任校長。作為一位聲名顯赫的教育家,吳芳吉無論在何處任教始終認真教學,循循善誘,盡心盡職,贏得了學生及同行的交口讚譽。同時,他還筆耕不止,創作了大量具有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思想的詩篇。

1932年4月,吳芳吉應加拿大旅渝友人文幼章之邀,到重慶基督教青年會演講並朗誦詩歌。當時,正值上海“一?二八”事變發生之後,全國抗日浪潮高漲。吳芳吉滿懷激情地朗誦了他以十九路軍在上海英勇抗日為題材的新近詩作《巴人歌》。從重慶返回學校的當晚,他即召集全校師生,聽其朗誦《巴人歌》。他慷慨激昂,聲淚俱下,致使肺病加劇,詩未誦完,當即暈倒在地,搶救數日無效,於1932年5月9日在江津與世長辭,年僅36歲。

吳芳吉生前在成都大學任教時,曾自編《白屋吳生詩稿》,1929年在成都出版。逝世後其故友吳宓的弟子周光午編訂有《吳白屋先生遺書》、《白屋嘉言》、《白屋家書》,1994年巴蜀書社出版了《吳芳吉集》,台灣也出版印行了吳芳吉詩文集。

1932年5月吳芳吉逝世後,著名作家李?人在成都文藝界追悼會上說:“今天我們追悼的人,並不是有權有勢的達官,也不是退隱林泉的遺老,而是窮困孤憤、抑鬱牢騷的一位詩人……”的確,吳芳吉不僅是一位憤世嫉俗的詩人,更是一位“第一奇功休讓人,開國文章我輩始”的現代詩歌先行者。吳芳吉對中國新詩發展的重要理論貢獻,是他倡導的崇本尚源、擇善而從之的“蛻變論”。他認為:“取之於外人,亦由取之於古人。讀古人之詩,非欲返作古人,乃借鑒古人之詩以啟發吾詩;讀外人之詩,斷非諂於外人,乃利用外人之詩藝改良吾詩。”正是由於在借鑒古今中外詩歌優長的基礎上,立足於自我的獨立創造,在解決新詩創立與發展中古典詩與新詩的接軌以及中國詩與外國詩融合方麵,比那些全盤歐化的“另植論”與死守陳規的“保守論”,都更具有建設性的理論價值與實踐意義。

在詩歌的內容方麵,他十分鄙棄民國初年詩壇上彌漫的“歎老嗟悲”、“吟風弄月”、“遁世逃禪”、“考據應酬”的遺老氣。吳芳吉特別強調時代感與現實性。他認為:“餘以民國之詩,當有民國之風味,以異於漢、魏、唐、宋者,此格調不能不變者也……處今日之世,應有高尚優美之行,適於開明活潑之際者,此意境之不能不變者也。”吳芳吉:《白屋吳生詩稿?自序》,載《白屋吳生詩稿》,成都美利利印刷公司1929年鉛印本。他將傳統文學的民生意識與民國時代的國民意識結合起來,強調詩應該關注國民的民生疾苦,揭示時代發展的前進方向。同時,他還認為白話新詩,不應“隻知有曆史的觀念,而不知藝術的之道理”。不隻在於使用白話,還應注意“文學的美”,一種形式上的“外在的美”與精神上的“內在的美”相統一的詩美,隻有具備這樣的審美品質的白話新詩,才能耐人咀嚼,才能“得以成立”。這對於新詩發展中,克服早期白話詩的隨意散漫、淺顯直露的缺陷具有重要指導意義。他的《兒莫啼行》、《婉容詞》、《兩父女》、《北門行》、《塤歌》等正是這種理論主張的充分實踐,不愧為吳宓稱讚的“其情哀,其節壯,其詞麗以則,其意深而遠”,“能傳一代之業,且振哀世之音”。在新詩的形式方麵,他積極進行多種詩體的嚐試,自創新體。在清末“詩界革命”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嚐試口語入詩,建構長短不一的句子,被譽為“新歌體詩”。作為這種極具獨創性的“新歌體詩”代表作,《婉容詞》描寫一位忠貞賢惠的中國女子,被留學歐美的丈夫遺棄的愛情悲劇。全詩采用白描的手法,在形式上保持傳統“詞”的特征,鏗鏘悅耳,朗朗上口;同時融入大量現代口語,語言參差錯落,雅俗共賞。如:“天愁地暗,美洲在哪邊?剩一身顛連,不如你守門的玉兔兒犬。殘陽又晚,夫心不回轉……”全詩讀起來起伏跌宕,悲怨之氣撲麵。《婉容詞》發表以後,立即震動詩壇,並因其詩風獨特而被譽為“白屋體”,讀者更是爭相傳誦,當時一些中小學教師也將吳芳吉的一些代表作選入教材,成為新詩的範文。近百行的長詩使那麼多人流淚,那麼多人傳誦,幾可與《孔雀東南飛》媲美,這在中國現代詩歌史上是不多見的。

在中國新詩的發展過程中,吳芳吉繼承舊詩的傳統,卻不失之於泥古與迷舊;兼采西詩之所長,卻不失之於依傍與模仿,可謂融古今中外之詩體於一爐,開風氣之先。正如有的論者所言:“白屋詩體不但是當時最先進的、足可啟導詩歌走向的詩體形式,而且可光照百年之後。”丁芒:《論吳芳吉詩觀及其實踐的當代價值》,載《中華詩詞十五年》。

何其芳(1912―1977),原名何永芳,重慶萬州人原四川萬縣人。――編者注,現代著名詩人、散文家、文藝理論家。在一個老式刻板的鄉紳家庭裏度過了寂寞孤獨的少年時代,由此養成了何其芳孤獨憂鬱的性格。在私塾捧讀《昭明文選》、《唐宋詩醇》等選本之際,他“驚訝,玩味,而且沉迷於文字的彩色,圖案,典故的組織,含意的幽深和豐富”。為日後從事詩歌打下了良好的基礎。1927年從萬縣中學轉入重慶平治中學讀書。平治中學為今重慶16中。――編者注從進中學開始,他對新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深受冰心、聞一多、泰戈爾的影響,開始學寫新詩。到重慶後,因大量接觸新思想,開闊了眼界,擴大了胸襟,決定東出夔門,到更廣闊的天地裏,實現自己的理想。1929年夏赴上海中國公學預科學習,在《新月》等刊物發表小說《摸秋》、詩《鶯鶯》等作品。1931年6月,與友人楊吉甫合辦小型文學刊物《紅砂磧》,發表《那一個黃昏》等12首詩作。同年秋天,考入北京大學哲學係學習,開始與校友卞之琳、李廣田一起鑽研詩歌,1936年三人出版詩歌合集《漢園集》引起文壇注目,被稱為“漢園三詩人”。其早期詩作後結集為《預言》出版。1933年開始寫散文,後結集為《畫夢錄》出版,1936年與蘆焚的小說《穀》、曹禺的劇本《日出》一起榮獲天津《大公報》文藝獎金,從此蜚聲文壇。大學畢業後,何其芳先後到天津南開中學、山東萊陽鄉村師範學校教書。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回故鄉萬縣執教,後去成都教書,先後創辦《川東日報》副刊《川東文藝》,還與詩人方敬一起編刊物《工作》。1938年8月,他與沙汀、卞之琳等奔赴延安,任魯迅藝術學院文學係主任,開拓了何其芳創作的新時期。1944年以後,被派往重慶工作,任《新華日報》社副社長。寫作不少的論文、雜文和散文,還創作詩歌《重慶街頭所見》等。延安時期創作收於詩集《夜歌》(後修訂再版時改名《夜歌和白天的歌》)、散文雜文集《星火集》、《星火集續編》中。

作為走出夔門的重慶詩人,何其芳詩歌創作“真正的開始”在大學生活的前半期(1931―1932),這是他充滿浪漫幻想的時期。他公開宣稱:“我的見解是:文藝什麼也不為,隻為了抒寫自己,抒寫自己的幻想、感覺、情感。”正是這心靈裏“真純的音籟”,使他成為執著於純詩藝術的忠實信徒。他早期詩歌的代表作《預言》卷一中收錄的詩,便是這一時期的產物。由於深受象征派詩風的影響,他的詩歌大多充滿了浪漫感傷的情調,歌唱一種夢幻式的愛情:“我飲著不幸的愛情給我的苦淚,/日夜等待熟悉的夢來覆蓋我睡”(《慨歎》);期望一個溫柔而多情的姑娘,在星空下踩著白楊的落葉,輕盈地在小巷中向前走著,發出令詩人心跳的“驕傲的足音”(《預言》);而當這足音始終未曾出現時,則痛苦地發出難以排遣的哀怨:“是誰第一次窺見我寂寞的淚,/用溫存的手為我拭去?/是誰竊去了我十九歲的驕傲的心,/而又毫無顧念地遺棄?”(《雨天》)甚至麵對一個少女的孤墳,詩人也噙著眼淚飽讚它的主人:“你有美麗得使你憂愁的日子,/你有更美麗的夭亡”(《花環》)。這種“愛”與“死”的歌吟,迷離、甜蜜而又痛苦,是發自一個幻美追求者心靈的歌哭。就藝術風格而言,這一時期何其芳深受晚唐五代時期詩詞與法國後期象征派詩風的影響。他日後回憶當時的情景說:“讀著晚唐五代時期那些精致的冶豔的詩詞,蠱惑於那憔悴的紅顏上的嫵媚;又在幾位班納斯派以後的法蘭西詩人的篇什中,找到一種同樣的迷醉。”。從極寫風情、色彩濃豔的晚唐五代時期的詩詞,何其芳得到了嫵媚的情致和瑰麗的詞藻;而從淳樸而迷人的法國後期象征派詩風,他獲得了閃光的意象和精致的形式。這是何其芳一生中最沉迷於詩藝的時期,他像一隻銜泥的燕子,專心致誌構築他藝術的泥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