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季府上下就要定罪,此時西南戰事又有了新的動向,西南鼎立四國之中,益國國君悄悄派來使者,似有和解之意。由於季府的安危很可能會關係到和談,這治叛國之罪的事就暫且緩了下來。
長孫勤自請前去益國出使。和談極為成功,益國願棄暗投明,隻一樣,益國國君最寵愛的公主堅持要與季府的季宇軒季將軍聯姻。此時得與益國聯手,對於西南的戰事是極為有利的,皇帝自然應允了。同時,他也赦免了季府,身陷牢獄的季府中人終於抹去了叛國的罪名,重歸自由。
周頎帶走赦令之後,皇帝便無法控製的想起了那日在紫宸殿中為了季府而據理力爭的人。
他木然地想,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這出,蘇晟還會那樣為季宇軒不顧一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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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照舊有太監給蘇晟送來午膳,蘇晟本來在床邊抱著床腳不知道在幹些什麼,一見人進來,視線就移不開了。不為別的,就是看見了飯菜旁一小碟的桂花糕。自打他變成這樣,食量就反常的大,就像感覺不到飽似得,給多少就吃多少。而且,他還極為喜甜,太監們抓住這一點,常常拿廚房剩下的點心,逗狗一樣的逗他,有一次幾個小太監玩過盡興了,喂了幾大盤的點心,把他撐的麵色發青,吐了一晚上。
這回的太監是頭一回給蘇晟送飯,來之前也聽說了,住在這的人是以前朝中的戶部尚書協理大臣蘇晟,才見到蘇晟時他還是有些害怕的。他才把托盤放上桌,便看見蘇晟就撲了過來,嚇得他忙退開了兩步。
蘇晟像餓了三年似得,抓住糕點就往嘴裏放,吃完了一個,他伸手還要夠點心,卻撲了個空,看見一整碟桂花糕都被那太監端了起來,舉過頭頂。
這太監也聽年長一些的太監們說了,這人以前是何公公的死對頭,要是好好的“照顧”了,何公公自然會有賞的。不過畢竟這是第一次,他還不算熟絡,隻覺得應當是簡單的,便拿了一塊點心,在蘇晟麵前晃了晃,逗他來取:“嘿嘿,蘇大人,想吃麼?嗯?”
蘇晟目不轉睛的盯著點心看,忽然貓一樣出手,猛地抓住太監的手奪過了點心,搶得太急,順帶還抓了他手背一把,留下四條血道子。
那太監哪能知道蘇晟能有那麼大力氣,痛的“嗷!”一聲便往後一跳,一盤點心都掉在了地上,滾了一地。
劇痛之下那太監惡向膽邊生,見蘇晟狼吞虎咽隻兩三口吃完一個,見滿地糕點,又立馬撲在地上揀著吃,便惡狠狠的上去,幾腳把他跟前的糕點全踩爛了:“讓你吃!我讓你吃!”
蘇晟眼裏隻有吃的,壓根不管他,那太監便又踢他,混亂間還把他的手背踩了一腳,他也察覺不到痛似得,隻不停在地上撿糕點碎末塞進嘴裏。
那太監踩了半天,見那瘋子依舊我行我素根本奈何不得,更是氣得火冒三丈,累的叉腰站在一旁喘氣,這時,他看見桌腳邊有一塊完好的糕點,正巧蘇晟也吃完了身邊的碎末,正準備爬過去撿那塊糕點。
那太監當即上前,一腳就朝那糕點踢了過去,蘇晟見糕點往門邊滾了過去,便也連滾帶爬去追,他踉踉蹌蹌跑到門邊,終於看見那塊滾動的桂花糕停了下來。
那塊糕點停在繡著金龍章紋的朱色下裳下,一對鹿革靴子邊。
蘇晟似乎愣了一愣,卻連頭都沒抬就爬了過去,癡笑著撿起糕點,就蹲在那人腳邊,三兩口吃掉了它。而那太監看見來人,瞪大了眼睛,早已嚇得直喊奴才該死跪了下來。
皇帝沒有說話,他幾乎有些茫然的,看著披頭散發的蘇晟在他腳邊吃完了一塊地上撿的桂花糕。
等他回過神來時,心便猛地一陣抽痛。
他一貫對蘇晟是又愛又恨,如今恐怕是恨居多。他幾乎是帶著惡意的來到這裏,想把季宇軒的婚事告訴蘇晟,可直到方才親眼看見蘇晟變成了這樣,他才明白自己是白來了一趟。
他竟然忘記了,他愛著,恨著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而且,那人不正是自己殺死的麼?
蘇晟吃完了手裏的東西,嘴角貼著糕點的殘渣,都沒有伸手去擦,就又開始四下尋找殘餘的碎屑,在桌底下爬來爬去,像個初生的孩子似得世事不知,曾經那正直而機靈的模樣已蕩然無存了。
他住的地方冷清得很,桌椅擺設有些寒磣,還橫七豎八亂七八糟的,散發著股奇怪的味道。而蘇晟一貫是喜幹淨的,即便是以前,衣著樸素的他也總是那幹淨得體的模樣。蘇晟的容貌算不得驚為天人,卻也是溫文爾雅,總散發著叫人舒服的書卷氣。可如今他虛胖了一圈,眼窩深陷,還不到一個月,已幾乎不成人形了。
看著這樣的蘇晟,皇帝幾乎想要立刻掉頭離開,可雙腳好像被釘在地上一般,轉不過身,挪不開步,像是自虐一樣睜著眼強迫自己看著眼前這個人。
他仍不確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他希望的結果。
過了一會兒,他才終於平穩了氣息,靜靜走進房中。而蘇晟已經放棄了在地上找尋點心,轉身蹲坐在桌邊的凳子上,擺在一旁的湯匙筷子形同虛設,他直接上手抓飯,並且吃得極為凶狠。皇帝來到他的身邊坐下,也沒有引起他絲毫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