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朝夢醒(2 / 2)

吃飽喝足後,他便撓撓脖子,軟了骨頭似得滑到了桌子下。在下麵不知怎麼的就扯出一條毯子來,他把毯子蓋在自己的頭上,懶洋洋的躺在了地上,朝著桌下翻了個身,然後就沒了聲音。

一直沉默著看完他全部舉動的皇帝有些緊張起來,抬頭問太監:“他怎麼了。”

太監見皇帝似乎沒有為方才的一幕發怒,慶幸之餘忙不迭答道:“回陛下,蘇大人大概是睡了。”

“……”

皇帝眼中的墨色越來越深,終於,他起身走到蘇晟背後,單膝跪了下來。蘇晟整個人躲在毯子裏,隻有一隻手露在外麵,按著他頭上那張髒兮兮的毯子,皇帝鼓起勇氣伸手去撫那手背,盡管指節被踩的發紅脫皮,那手還是和記憶中一樣溫熱而柔軟。

這時雖然看不見蘇晟的臉,卻反而有更加貼近他的錯覺。皇帝也像找到了傾訴的時機一般,終於輕輕喚了一聲:“蘇晟。”

服下玉瑤散的人,喪魂失智,根本不會記得自己的名字,那人自然是不會回應的。

“朕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可皇帝並不在意蘇晟是否能聽見,聲音十分柔和,“季宇軒,他要回來了……”

“……”

“他與益國公主情投意合,所以回京之後,朕便賜意他們完婚,兩國結秦晉之好。”

“至於季府的人,朕赦免了他們無罪。大多都回了廬州。”

“你姐姐,也同蘇府的人一起,在齊倉重新做起了買賣。”

那人依舊是一動不動的睡在桌下,沒有任何的反應。皇帝不禁想,這一帖玉瑤散對他而言或許是件好事也不一定,如果蘇晟能聽得懂的話,這場婚事該多傷他的心啊?

他想起在齊倉的那一夜,借著夜明珠的光,他看見蘇晟眼角的淚痕,那淚……是因為他誤以為季宇軒要成親而落的。曾經的誤會,如今卻是現實,蘇晟這錯流的淚水,就這麼跨過了時間與空間的阻隔,涼涼地,落在了他的心裏麵。

皇帝得不到任何回應,也不知該失望還是心痛,他隻覺得不能再在這裏多做停留,於是終於放開了蘇晟的手站起來,匆匆往外走。

還跪在門邊不敢起的太監見皇帝準備離開,鬆了口氣,在皇帝經過他跟前時諂媚喊道:“恭送陛下!”卻不料這一聲竟提醒了皇帝他的存在。

皇帝突然停下腳步看了看他,不帶一絲猶豫,猛然間就一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自幼習武的皇帝手勁大得幾乎將人從地上拎起來,更發不出什麼聲音,短暫的一瞬,安靜的房間中隻“哢”的一聲清脆的動靜,還在踮著腳試圖掙脫的身體便癱軟了下來,沒有了動靜。

隨著一聲沉重的悶響,腳步聲終於離開,在門外漸遠。

蘇晟蒙在毯子下,卻聽聽清清楚楚,他睜大的雙眼幾乎發澀,不知過了多久,才在桌底下掀開一條縫隙來,一抬眼,便正當當的對上那太監不瞑目的眼,他的手幾乎是立刻開始發抖,忙把自己蒙進了毯子裏。

***

皇帝從蘇晟住處離開,便立刻派人去太醫院詢問玉瑤散的解藥。然而玉瑤散不過是宮裏麵動用私刑采用的毒物,本就並非太醫院調配的方子,並沒有所謂的解藥。

蘇晟是再也回不來了。

皇帝暴怒,卻不知該對誰發脾氣,最後將才從益國回來的長孫勤打入了大牢。對於此事,長孫勤並不意外,早在知道蘇晟所謂“死訊”的時候,他便想到了自己會有這麼一天。他以前之所以要與蘇晟較勁,不過是因為他傾慕著這個皇帝,皇帝稍待他好些,便值得他開心很久,所以哪怕在宮裏坐個馬車,他都想拿出來秀一秀。一生所學詩書禮儀,在那時都全拋到了腦後。他是那麼的在乎皇帝,就算許久分不到一絲溫情,心依然向著他,甚至,還為蘇晟的不領情而跳腳。

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挺沒勁的。皇帝在意的人到底是他還是蘇晟,連瞎子也看得出來。

當他在飄雪的殿外守了一夜,擔心著蘇晟對陛下不利,卻看見皇帝和蘇晟攜著手說這話從殿中出來,他終於不再自欺欺人了。皇帝對蘇晟的心思,跟對自己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可皇帝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人,難道他瞎了眼,自己真就一文不值了麼?你既無心我便休,這點傲氣,他長孫勤還是有的。

恨隻恨自己明白得太晚,受小人挑唆,害了蘇晟,也賠上了他自己。

好在長孫勤在刑部這段日子,雖然沒有做出什麼驚人的業績,倒似乎積累了不錯的人緣。鐵麵判官似得周尚書竟反常的替他說情,說他出使益國和談有功,應當功過相抵,又說他文采過人,建議陛下讓他回到翰林院。

周頎的話在皇帝那還是有些分量的,怒氣消退之後,皇帝接受了周頎的建議。於是長孫勤回了翰林院,回想起過去這半年多的起起落落,就像是一場夢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