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天一大清早兒,北京城裏那些以捕魚為樂的人們,又騎著自行車駕著摩托車,遠離鬧市到北郊沙河撒網捕魚了。一到河邊,便聽到從霧蒙蒙的河灣裏傳來振奮人心的喊叫:
“瞧咱網裏這個兒!金翅大鯉魚還是紅尾巴的!”
立即有人呼應:“慢點兒拉網,別讓它跑了。”
“跑不了,已經裝進我的魚護啦!”
接著便有人扯著嗓子大喊:“二頭他媽—快拿大盆來呀!”
於是喊聲四起一片歡騰。
其實並沒有魚。那是有人瞎咋呼呢!一驚一詐是漁人共有的毛病。同時也是感情交流的一種方式。漁人見麵不說您早您好,那是客套。因此,一聽到這喊叫聲就倍感親切,這聲音在別的地方那是聽不到的。
這裏的景色也的確是迷人,河水緩緩地流著,水麵籠罩著一層乳白色的霧。潛入水底的魚在泥裏找食吃,拱起的水泡泡像細小的珍珠。那些浮魚更是悠然自得,身披霞光在水皮兒上漫遊,蕩起層層金色的漣漪。不時還有鯉魚躍出水麵,打個挺兒亮一下身段,銀鱗一閃再紮入水中……這時掃來一陣小風,掀開蒙在河上的霧幔,顯現出捕魚的陣勢。河裏下著一道道守株待兔的粘網和用葦箔插的迷魂陣。迷魂陣的陣形如八卦回曲婉轉,很像北邊山上的長城。這時從上遊漂來幾個漁筏,一字排開正沿著河筒往下放,一邊撒網一邊趕魚。其中有個叫“大黑李”的網片最大,隻要一擰身網就出手,鋪天蓋地。這時他看到有個熟人在河邊撒網,網很小,便說:“喝?小蓋簾兒一個!”
此人是個眼鏡先生,漁友們都叫他秀才。誰知他聽了這話不但不惱,還笑笑說:“我哪兒能跟你大黑李比呀?我是給你轟魚來的!”
就在兩個人見麵逗貧的時候,秀才就把網理順好了,一轉身一擰腰,網就朝漁筏飛了去,出手時網還是個死疙瘩,可是一接近水麵“唰”一下就綻開了,把大黑李嚇了一跳,差點從漁筏上栽下去。
秀才的話也來了,並拿腔拿調學著他師傅張老頭的話說:“在我們白洋澱那地方,都這樣兒撒網,過去撒網講究穿一身白褲褂兒,打魚回來還不許見到泥點兒,像你這撒網的可好,把扒上來的那點兒臭泥全糊在了身上,一點兒沒有糟蹋!”
他說的那個張老頭,在北京那成千上萬的漁人裏,可稱得上是“祖”字輩兒的。在剛解放那年月他就以捕魚為生。他沒有自行車,不管出城打魚路有多遠,小扁擔一挑—腿兒著。一頭擔著漁網,一頭擔著漁簍,逮回魚來就沿街叫賣:“活蹦亂跳的新鮮魚!”大黑李被秀才剛才這番話說得無言以對,便說你這知識份子改造得不錯,會挖苦人啦!
北京人捕魚是從三年災荒那年月興起來的。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間捕魚的人就更多了,上至政治絞殺場上的失意者,下至將被殃及池魚的平民百姓,很多人都加入到這個行列。而被稱作秀才的漁人,盡管他在教學和寫作上曾有過一段輝煌,但卻夠不上反動學術權威進行批判,才得以幸免。後來便成了這漁人大軍中的一員。其實這也在受批判之列,當時有個口號叫“抓遊魚”。
他們一邊撒網一邊逗著,開心極了,逮魚開心兩不誤,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沙河灣。話才暫告一段。因為到了臥魚的地方,得來真格的啦!打魚的口頭禪是:有魚沒魚三千六百網。到處回蕩著漁人的高聲喊叫。就連秀才那塊小網也扣上了一條大魚。網剛落到底就“咕嘟咕嘟”向上翻花,跟開了鍋似的。這可是一條大鯉魚,正在網裏“栽樁子”呢!
“栽樁子”是大鯉魚獨有的一種絕技,隻要是被扣在網裏就往泥裏紮。等網過去之後,再從泥裏鑽出來溜之大吉。因此,鯉魚被稱作“魚中之賊”。可就怕遇到“漁鷹子”那種人,紮到河底去抓它。而秀才卻沒有這能耐,隻能是站在河邊幹著急。
按說漁人是很注重友情的,比如今天誰沒逮到魚,不用張嘴就會有人送上幾條。絕不會讓你空手回家挨老婆罵。可是一到出魚的時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因為河邊沒大小,職位無高低,誰逮得魚多誰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