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靈世家(2 / 3)

他聽到一個籠裏有撲楞翅膀的聲音,便說:“你這鳥撲攏,準是隻高腳百靈。”

慕名而來的陌生人一聽愣了,“這麼說您也有特異功能?若不隔著籠罩就知道這隻鳥腿高?”

“‘陽坡叫,陰坡鬧’,這是隻生在陰坡的百靈,毛色發暗兩腿細長,老實不了。不信,掀開罩讓諸位瞧瞧。”

陌生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我今天算是遇見行家了。”

一個說話就帶“真可樂”的老頭,在一旁說:“這可不是說大話,我們老哥倆玩鳥那陣子,恐怕還沒有老弟你呐。那陣子養的那百靈,嘿!一掀簾就出鷹叫,蓋上,再一掀,還叫,四口兒。”

百靈世家忙作補充:“飛鷹、站鷹、雲裏鷹、落地鷹,全有。那是十三口裏的一套。如今那鳥算沒有了,再想聽那音兒這輩子可沒那耳福了。”

“可不是嘛,”“真可樂”老頭說,“如今押出的這百靈,叫什麼全有,學油葫蘆的,學母雞咯咯蛋的,帶畫眉口的,有的還帶啾啾,真可樂!若不說天變,地變,人變呢,連押百靈的規矩都變了。”

一個眼鏡先生上前請教:“張老,您給我這鳥兒也診斷診斷,這百靈春節前買的,兩毛一包的玉米蟲沒少喂,蛋清小米沒少搓,可就是貴人語話遲,至今沒開口,您說這是為什麼?”

老張頭隻瞧了一眼便作出判決:“這是隻啞巴鳥——‘野托兒’(野鳥)!是大雪天用馬尾套套來的。你看這嘴,焦黃,那是打野食吃的;水紅色的腿,那是在野地裏蹦躂的。關在籠裏的鳥,腿是灰白色,您想,從小就關在籠子裏練‘站樁’,血液能流通嗎?”說完他瞧眾鳥友。張承宗老頭很得意,今天一出場就來了個碰頭彩,斷了兩起,全讓他給說中了。

眼鏡先生仍百思不解地問:“我還不大明白,不瞞您說,我‘蘇武牧羊’那陣子還真到過張北,那裏的百靈鳥個個都叫得歡著呢!是鳥兒豈有不叫之理?”

一般養百靈的人都知道野托兒不叫,但為什麼?就連養了多年百靈的那些老頭們也說不清楚,便都想聽聽。百靈世家得意地告訴他,也是講給大家說:“百靈這種鳥叫得好,但氣性大,平時在野地裏自由慣了,不願被關在籠裏叫,一被逮住就咬斷了舌尖。”

人們聽了,都以景仰的心情,望著這隻寧肯咬斷舌尖,也不願關在籠中叫的百靈鳥:鳥兒也有這樣的高風亮節?真比有些人還強哩!但也有人看法相反:“像這種鳥,不把它喂貓還留著?養鳥不叫那不是跟著湊份子嗎?”

眼鏡先生的鏡片上蒙上了一層霧氣,不知剛才哪句話觸到他那根連著淚囊的神經,說:“往後可再也不養這百靈鳥了。”他打開了籠門,鳥兒飛走了,人也不辭而別。

百靈世家對鳥友們說:“像他這種人沒法不上當,連野托兒會哨他都信。再說那野鳥就是會叫兩聲也不合規矩,養百靈得從小養,我說話不怕傷哪位的尊貴,有像咱這年歲念‘大狗跳、小狗叫’的嗎?”說到此處他去摘自己的籠罩。光說不練假把勢,他得讓鳥兒哨一陣子了。

這是一隻屬於最佳標準的百靈鳥,氣勢雄偉透著記性好的虎頭,略帶點彎兒、發音有共鳴的鷹嘴,向外努著胸寬氣足的鴨子脯。淺棕色的羽翼,玉白色的前胸,脖子上有一道黑絨似的項圈,翅膀兩側各有一根佩劍那樣的白色翎毛。

“真可樂”老頭忙給吹乎:“先別說這鳥兒有啥講究,一瞧這籠子就開眼了,地地道道的‘涿洲馬’圓籠,‘小關李’的白銅抓,刻有龍井魚戲水的紫銅水罐兒,‘八仙人’的食罐還是帶彩的,個個都帶著仙氣兒,誰見過這地道貨?嘖嘖!”

一個初學養百靈的力巴頭說:“這算我給抄上了,那我這套食罐也是八仙人的了?瞧。”

百靈世家連看不看,笑笑說:“這八仙人跟八仙人可不一樣,你那是五毛錢一對的唐山瓷,我這是明朝景德鎮出的,多了不敢說,差著三四百年呢!你再瞧瞧我這食罐啥成色,薄如紙、明如鏡、藍如天、聲如罄,可就是不能敲,一敲上百塊錢沒了不說,往後我到哪兒掏換去呀?”

一個青年人聽了半開玩笑地說:“若是過兩千一百年後,北京再出個‘馬王堆’,您這食罐就成了無價之寶了。”

張老頭沒聽出話音,連連點頭說:“也就得這麼說。”他來了情緒,舉起鏟鳥糞用的小竹鏟朝鳥兒一指,百靈鳥往起一跳就上了蘑菇狀的高台。先來個仙鶴亮翅,接著便哨了起來。他這鳥兒也是不鳴則已,一鳴就扇著翅膀轉著圈兒哨,跟謝不了幕的歌星那樣唱起來沒完,越唱越帶勁。叫得最使人身臨其境的是那幾聲貓叫,焦急的呼喚聲,尋覓的悲淒聲,以及相見後喜出望外的感情流露,都像逼真地注入這微微顫抖的聲音之中了。

百靈世家輕輕理著那被稱作髯的山羊胡,美不滋滋地品著鳥音,介紹說:“這是‘陰陽貓’,一個在暗處藏,一個在明處找。”

百靈鳥叫得正歡,像逗開了嗓子,各種動聽的鳥語,成串地從這舌尖嘴巧的百靈口中飛出,如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像晶瑩的玉珠落盤……聽得那些老頭們都入了迷,有的閉目品聽,有的點頭讚許。鳥叫得也確實是好,雖未成為全口的百靈,但在無處可學水車軋狗和山鷹叫的今天,依然可以稱得上是聲震朝陽門一帶的狀元了。聽到它的鳴叫,那麼多前來學藝的百靈鳥,沒有一個走神的,都在防止東張西望的籠罩裏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