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百靈世家(3 / 3)

百靈世家得意之極,嘴和鼻孔都噴著煙霧,誇耀地說:“押出隻好百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過去有那麼多唱戲的,不就出過一個梅蘭芳!連鳥兒也得講點成分論,我這是百靈廟的百靈。那地方給百靈修廟當神供著。”

內蒙古達茂聯合旗,還真有百靈廟這個地方,是座喇嘛廟。建於康熙年間,清廷賜名廣福寺,俗稱貝勒廟,因此地盛產百靈鳥而訛傳為百靈廟。那裏供奉的是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卻讓他這百靈信徒供起鳥來了。

張承宗老頭神哨一通之後,又頗為惋惜地說:“這鳥兒是隻好鳥,隻是沒趕上有水車那年代,若不早成全口百靈了。”說完他不由得抬頭一望,眼前出現的是飛馳而過的車隊,傳入耳朵的是車輪卷起的風聲。就在此地,若是過去,一抬頭就看到朝陽門的高大城樓,一到夏天,有成千上萬的沙燕子從這裏飛進飛出,唧唧叫著。有時鷹也來這裏湊熱鬧,鷹抄燕,燕閃鷹,鷹跟燕兒裹在了一起,鷹也叫,燕也叫,那才叫好聽。那時隻要托著鳥籠往城樓下一站,就把這鷹叫給押上了。就在離此地隻有一箭不遠的立交橋北側,還曾有個專為養鳥人開的《百靈茶館》,連大水壺冒氣的聲音也帶著百靈口,酷似十三口叫裏的“山雞壺哨”。押百靈的人們就在那裏一邊品茶一邊品鳥音,一邊神哨。剛才他念的那套百靈經,就是幼年隨大人去押鳥,在那裏聽來的。

那些養鳥的年輕人,卻不會因拆除城門而惋惜。那個力巴頭說:“往後更沒地方押‘水車軋狗’了,北京要建成世界上第一流城市,養狗受罰。能不能把這一口改改呀?”

“改?”張承宗說:“別的可改,這可不能改,這叫寧可少叫一套,不能亂叫一聲,這是講究!”

年輕人仍堅持自己的看法,“聽說各地的叫法不一樣,保定有公雞打鳴兒,河北鄉下講究有母雞咯咯蛋兒,天津押百靈得有畫眉口……”

百靈世家還是頭一回遇到有人跟他抬杠,有點不耐煩地說:“天津有天津的講究,北京有北京的規矩!”

有個遛彎的旁聽生,立即學著天津衛的腔調插言:“介叫蠍子屎獨(毒)一份兒,狗不理的包子天津味兒!”說完哈哈大笑。

前來押鳥的青年人,也有彬彬有禮的,他們把養鳥作為一種愛好。這裏就有個穿時裝的青年,他一直在專心致誌地聽百靈世家講這講那,並偷偷地把有些話記在小本上,卻一直沒有說話。現在有了插言的機會,便恭而敬之地說:“張老,我這百靈押出了幾口叫,您聽聽啊?”

張老頭早就發覺這個有禮貌的青年人了,便示意他把籠罩掀開。說實在話,他是沒把這隻鳥放在眼裏的。可是一聽卻不錯,是按規矩叫的。就拿喜鵲這口叫就夠講究。有大喜鵲、山喜鵲、報曉喜鵲和過枝喜鵲。心想:他是從哪兒押的?這時,一聲尖利的鷹叫從籠裏飛出,拖著顫音兒末尾還帶一串嘟嚕,“滋兒——……”這口剛一叫,就被百靈世家的耳朵捕捉到了,立即辨出這是學的“雲裏鷹”。他興致勃勃地向大家講解著,唯恐有人聽不明白:“這拖著長音兒的尖叫,是雄鷹向母鷹發出的信號,那七個打著嘟嚕的尾音兒,是在向雌鷹調情。你聽,雄鷹這會兒正閃電般在雲裏穿行。”

百靈世家真沒想到這隻百靈鳥叫得這麼好。他眼紅了,輕輕拍著時裝青年的肩,然後伸出一隻手翻了翻,小聲問道:“給你五張大票子,賣嗎?”

時裝青年爽快地說:“既然您老喜歡,這樣吧,我減一半。”

張承宗老頭當即從兜裏掏出幾張票子。人們不住的誇獎著:“到底是百靈世家,有眼力。這隻鳥,在鳥市上,少說也得一百。”

張承宗老人一手交錢,一手把鳥抓到手裏,左瞧右看,愛不釋手。

“真可樂”往前擠了擠,站在百靈世家和時裝青年的中間,問:“年輕人,我請問一句!你這百靈是在哪兒押的口?”

時裝青年笑笑,說:“為押這口‘雲裏鷹’可費了老勁啦,我專門到北邊山裏住上三天,用錄音機把山鷹的叫聲錄下來,再用它押的百靈。”

“真可樂”點著頭說:“哎,這倒是個好辦法。”

誰也沒注意到,張承宗老頭一聽這百靈是用錄音機押出來的,剛才的滿腹喜悅一掃而淨,他伸出個小拇指頭,在時裝青年眼前晃著,憤憤地說:“你這百靈一個小錢也不值,自古以來就沒你這樣押百靈的。叫的再好,那是原音兒嗎?”說完他把抓著鳥的手一鬆,把剛買到手的百靈給放了。接著張承宗轉身擠出了人圍,提著鳥籠邁著方步離開了這裏。都走出去好遠了,他又回去找補一句:“新鮮!新鮮得都邪門啦!連孩子都不用女人生,在試管裏生啦。那玻璃管裏生出的孩子,也是人嗎?也會叫爹媽嗎?”

人們遠遠地看著他憤憤走去的背影,有的瞠目結舌,有的臉上掛著笑,有的竊竊私語。他們在私議些什麼?誰知道!

隻有“天津衛”大聲歎息道;“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那二十五塊錢;可惜了那隻會叫‘雲裏鷹’的百靈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