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叫平辭(平常音調):“嘰嘰紅、嘰嘰水(兒)、滴滴水(兒)、滴滴棍(兒)……”口若懸河字字帶著水音兒。接著便叫高音兒(高級水平難叫的音):“鏘鏘紅、鏘鏘洞、嘁根(水)鏘、加棍(兒)鏘,自格逮(dēi)……”叫得那叫流利,不繞舌不打锛兒,跟說繞口令似的。而且叫出的字音還特別清晰好聽,全是三字句。叫快音兒,如連珠一氣嗬成;叫慢音兒,如念京戲道白字正腔圓。
“難得,難得!”紅子李一邊品評一邊在心中讚歎著。他認為這紅子不光叫的聲調好聽,拿人,叫出的音也正,完全合乎“寬、大、亮、宏、遠”的標準。真是蓋了帽兒啦!
在他一生的記憶裏,隻記得京戲名流李洪春養過這樣一隻好紅子。李洪春因玩紅子出了名至今還在被人提起,遠遠勝過他那藝名“活關公”。人家那才稱得上是真正的玩兒主,隻要誰的鳥一被他看上眼,裹著大洋錢的紅包就遞過去了,嘴裏還客氣地說著:“這紅子讓給我吧,小意思,您買包茶葉得了。”
這是紅子過手的規矩。不能問人家的鳥賣不賣,也不能提錢,提錢是對紅子這種尊貴的鳥的貶低。
可是紅子李對這隻紅子卻沒有立即表態,他慎重得很,不光用耳朵審,還要仔細地看,看這紅子有沒有“撕、啄、抽、顫、翻”的毛病。叫得再好的紅子,若是有撕毛、啄爪兒、抽瘋、打顫、翻跟頭的毛病,怎配得上當這鳥狀元?過去中狀元的也講五官端正儀表堂堂呢!便說:“光扣著叫不行,還得打開罩叫。再醜的媳婦也得見公婆。”
籠罩打開了,麵對這麼多人圍觀,這小紅子先是一驚,兩腿擰著杠晃著腦袋左右瞧,小尾巴來回掃。接著這才站穩了杠來個當眾亮相:黑色的大披肩油亮油亮的,目光炯炯像兩顆小星星。花嗉子、銀爪、棍兒尾巴那叫精神,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他正要上前稱道一翻,聽到這鳥又有板有眼地叫了起來。這回叫的是“依”字腔:依鏘鏘依鏘鏘,依鏘鏘依鏘鏘,依……叫得節奏鮮明字音鏗鏘,有快有慢,有強有弱,有的時候還“鏘”起“鏘”落,讓人一聽真跟戲台上敲的鑼鼓點兒似的,甭提有多像了。
聽得那些審鳥的老子頭們全都入了神,有的點頭咂舌示意,有的跟戲迷聽戲那樣微閉著眼,手掐著板眼在那兒品味兒。到了這會兒,就連紅子李也忘了自己主審的身份,居然也隨著“鑼鼓點兒”扭了起來。他那胖乎乎的禿腦袋跟著節拍搖晃著,一邊的肩膀還往上聳著,招來鳥友們一陣大笑。“瞧,紅子李成了八品芝麻官啦!”
“後來居上,後來居上。審了半天鳥狀元在這兒呢!”紅子李也樂嗬嗬地說。
直到這會兒,那位後來的挑戰者才鬆了一口氣,這才顧得取出個盛水的小瓶,往鳥食罐裏添著水並跟鳥說著話:“功成名就。潤潤嗓子吧,一連叫了這麼多套,夠辛苦的了。”
這時,很多玩紅子的主都朝他圍了上來,有的向他祝賀,有的詢問這鳥狀元的門第出身,有的願出高價……當他說出這是一隻邢台的紅子的時候,紅子李便立即解釋說:“邢台紅子就是叫得好,那地方的紅子有高音兒,這也是百裏挑一的好鳥。”
在眾人一再懇求下,鳥主人答應了。這隻邢台紅子一站高枝還真不負眾望,越叫越來勁兒,嘴那叫利落,跟侯寶林說《賣布頭》似的,一句比一句快,一聲比一聲高。也像笛子獨奏進入了華彩樂段,單吐雙吐聲如連珠……就在人們要喝彩的節骨眼兒上,不知是鳥兒叫累了倒不過嘴,還是舌頭打不過彎兒來,突然叫出了一串平音兒: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主審紅子李聽了先是一愣,然後擺手命令道:“快把鳥籠摘下來,這紅子有‘啾啾’。”
聽了這話,那位鳥主人頓時就把腦袋搭拉下來了,感到臉上熱乎乎的,燒了盤兒了。可是又一想,過去他曾聽當地人說過,這“啾啾”是大鳥給雛鳥喂食時發出的聲音,那些剛孵出殼的小鳥,就是在這種聲音的召喚中睜開眼張開嘴的。這聲音充滿了大鳥的撫愛,是世上最真摯的感情流露,是它們聽到的第一聲鳥語。但這聲音也是養鳥人的一大忌,豈能允許他的紅子再叫這口?尤其當他聽到“帶一隻放啾啾的紅子參加鳥語大賽,這不是成心毀我們鳥”的話時,就更感到入地無門,往後再也入不了這紅子群了。“瞧,‘啾啾’來了。”“回見吧您哪!”雖然這些話還算給麵子,可這唐山燒雞大窩脖兒也夠難受的。於是沮喪地將這隻有“錯”的紅子從籠裏掏出來,按照玩鳥人慣用的做法,“啪”地一聲把鳥兒給摔死了。並深感遺憾地跟鳥兒說:“你若是把那口給忘掉就好了!”
在音樂這門聽覺藝術裏,無論大調還是小調,都是由七個音組成的:1234567或6712345形成音的階梯。無獨有偶,不知當初確定周日的計算上是否也受此影響,也是七進位的,七天為一個禮拜。教小提琴的楚思源老先生把這計算得更為精確。他說這七個音裏有十二個半音,一天有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鍾,一分鍾六十秒。每一秒都相當於人的一次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