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陽出得晚。
可天還一片漆黑的時候,威烈王府闔府上下都已起來。
龍十三站在大門口,看著守門的家丁踩著梯子給燈籠裏加滿了燈油,滿意地站在紅燈籠下,看著門口那兩尊黑曜石的麒麟被燈籠映得一片喜氣洋洋,“好好掃幹淨門口和咱們府前的大街,這路上都是石板,夜裏掛了一層霜,早起馬蹄打滑。”
“是。”家丁們立刻整齊地恭然回複。
“主子今兒還要去宮裏,都打起精神來伺候著!主子一年就回來這幾天,都給我精精神神的。讓主子看著心裏也喜歡!”
“是!”
龍十三滿意地看著他們,轉身回裏麵去了。
他今天非常忙。因為今天是威烈王府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
要不是為了每年這一天的祭祀,軍務纏身的龍麒賢根本就不會回京裏來。
一夜沒有睡好的龍雪檀頂著兩個淡青色的黑眼圈,也被侍女們攙起來穿上了正式的青緞麒麟袍,一瘸一拐地進了正廳,給龍麒賢和側妃納蘭靜磕頭見禮。
龍麒賢看著那個跪在偌大廳中的小小孩子,麵無表情。很久以前,他就是個不會用眼睛微笑的男子。這一輩子,他的臉上不是沒有表情,就是隻有讓人不快的表情。此時此地,看著自己的長子,他依舊沒有表情,於是納蘭靜溫柔地讓龍雪檀站起來,到她身邊去。
龍雪鬆站在她身邊,一個奶媽抱著繈褓中的龍雪晴也站在邊上,每個人都麵色肅穆。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側妃帶著龍雪竹也匆匆地趕來,都見了禮,龍麒賢當先站起來,眾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他們都知道,今天的重頭戲開始了。
安靜的後院已經灑掃幹淨,青磚地麵沒有一點雪,常年無人的園子裏盛放著一樹一樹的梅花。一大排高大的屋脊突出在本已雄闊的王府建築物間。寬敞高大的房子,格外寬闊的朱紅木門,一排十二根黑色的玄武岩柱讓屋子形如廟宇。
門上懸著一塊黑底金漆匾額:“家祠”。
通向家祠大門的路上都鋪了猩紅地毯,眾人跟在龍麒賢身後,莊重地走向那間大屋,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悄無聲息。四個黑衣的家丁垂手立在門口,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仆人們跪在門外,龍麒賢帶著妻小走進家祠,在黃緞重重包裹的蒲團上跪下。
家祠裏隻供著一個牌位,上麵寫著“威烈親王正妃虞氏丹卿之靈位”,對應著靈位的牆上掛著一幅圖像,上麵是一個錦衣女子手執一朵黑牡丹,笑容溫婉地俯視著下方跪著的眾人。。畫像上有威烈親王龍麒賢的親筆題款。“牡丹謝後秋風緊,望中都化斷腸花。”
靈前的金盤裏供著麥糕、稠餳、鮮果、整牲,一對瑪瑙細頸壺裏裝著酒水,天青瓷罍裏盛著肴蔬,紫金香爐裏燃著金漆鳳還香,空曠的祠堂兩壁列著五層高的銀燭台架,上麵點著水晶白蠟,常年不熄。
龍十三送了祭祀的香到龍麒賢手中,又恭恭敬敬地呈上鎏金火頭,燃了香,龍麒賢深深地望著壁上畫像中的女子,“牡丹,我回來了……”舉著香怔忡了一會兒,龍十三看著他臉色,終於等到了龍麒賢的一聲輕歎,龍十三趕緊接過龍麒賢手裏的香,鄭重地插在香爐中。
龍麒賢慢慢站起來,回頭卻對龍雪檀招招手,“過來,給你母親敬香。”
龍雪檀默然接過龍十三遞過來的香,小小的手拚命合握,才握住了那九根香。
“給你母親叩頭。”上完香,龍麒賢就淡淡地命令道。
龍雪檀咚咚地叩了九個頭,磕完了依舊把臉伏在手間,不敢抬頭。頭頂傳來龍麒賢淡淡的聲音,“這孩子今年長大了許多,可是也頑皮了不少。功課上不須我操心,脾氣卻有些暴戾。隻要嚴加管教,總也是會成材。你在那邊不要擔心,我會好好養育這孩子。終不成你用自己一條性命換了他活,我卻連把他養成個人都辦不到。那樣將來到了下麵也愧對於你。”說著頓了頓,看著龍雪檀,目中現出一絲奇異的神色,“你起來吧。”
龍雪檀這才站起來,依舊垂眉斂目的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
接著是兩個側妃上香,然後是龍雪鬆等子嗣。
龍雪檀垂著眼簾,似乎隻看到了自己的腳尖兒。然而當龍雪鬆上香的時候,龍雪檀卻忍不住悄悄握緊了拳頭。
他看不見更多,卻看得見龍雪鬆身上大紅的團龍錦袍。
那袍子顏色刺眼。
更刺人心。
龍雪檀是六王爺長子。可將來繼承龍麒賢親王之位的,卻是側妃之子龍雪鬆。
長久以來,龍雪檀認為那是因為自己的母親死了。
可是今日他突然明白了一個事實——就算他的母親不死,他也永遠不可能繼承王位。
誰都有資格繼承,除了龍雪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