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之下,徐玉諾、師陀、馮沅君、於賡虞、曹靖華等汲取五四文化汁液成長起來的作家,無論其創作在當時的影響,還是對其創作的研究,都與李準等上述作家及其對他們的研究不能相比;王實味作為革命隊伍中的“異端”,尹雪曼、李汝琳、姚拓等作為海外作家也大致如此,有關他們的史料甚至在今天也還有著許多缺失。讀著書中研究他們的那些文字,不由得你不發出深深的感慨:現代的風雨灑落在這片傳統的深厚沃土上,曾經孕育了多少散落的珍珠嗬,那又是怎樣的一種結晶,他們、他們的作品及其浮沉的命運,讓你默坐桌前,不忍離去。
作品的出版,作家的成長,作品、作家意義的生成,區域文化的構成,離不開出版界、教育界、學術界,對此,該書雖然以“附編”的方式,但仍對此作了一定程度的介紹與評析,這就是“河南大學與中原文壇”“河南當代學人筆談”及“開封出版之部分文藝刊物與文化刊物(1906-1948)”等三組文章。對現代大學、文學體製、出版機製、知識分子的研究近些年來漸呈火爆之勢,這是對文學、文化研究的深入及對其疆域拓展的必然,相信這也將會為精神中原的研究開拓出一片更為廣闊的天空。
漫遊於精神中原,不禁讓人感慨萬千,在我們放眼世界的同時,也許我們更應該重新審視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因為我們畢竟立於其上,生於其中,我想《精神中原》一書的出版,就是這樣的一次重新審視吧。
個體生命日常存在的詩情
——讀隨筆集《女人的船和岸》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問題,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聲音。當集團間相互對抗的激烈的政治革命時代成為過去,當與個人利益息息相關的經濟建設時代已經成為現實,在從傳統到現代的社會轉型期,人的生存、存在價值也因之正在麵臨著重新的審視。有為集團而獻身的輝煌的黯淡,有俯視芸芸眾生的英雄路的荒蕪,有在廣場振臂一呼而再無萬人齊應的失落,有玩世而非不恭的調侃,有沉溺於欲望的迷失,也有著對“新現實”世俗認可的無奈。在這樣的一種重新審視中,西方的人文複興與後現代,中國的新儒學與“舊五四”,一齊湧入我們的視野,令我們目迷五色,張口結舌。於是,我們渴望著生命的綠色給我們以心靈的滋潤,希求著突破“失語”,在言語的交流中漸入生存、存在的“澄明”。在這樣的渴望與希求中,我與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女學人文化隨筆叢書中劉思謙先生的隨筆集《女人的船和岸》相遇,我願意把自己的所感所得不揣淺陋示於大家之前,“小狗”的叫聲在這種渴望與希求中也不會是多餘的吧。
劉思謙先生以女性研究而名於世。女性研究近年堪稱火爆,成為顯學,這本隨筆集中有兩輯是專論這個方麵的內容的但最吸引我最能打動我的,卻偏偏是另外三輯中講述個人日常瑣碎生活的文字,諸如《一日三餐》《學遊泳》《生氣》《在美國做外婆》《行年六十》《恢複晨練》等等,並在這種吸引與打動中,引發了我上述渴望與希求中的種種思考。
我這一代人,是在對戰爭中壯烈犧牲的英雄的憧憬中長大的,渴望轟轟烈烈,渴望非凡,渴望在翻天覆地中獻身的神聖。我甚至覺得,十年浩劫中紅衛兵的狂熱與此不無關係。這一切,又無不與集團間相互鬥爭中把個人利益、價值服從於、體現於集團的利益、價值相關,無不與把人的個體生命價值等同於、消融於人的社會價值相關。這在激烈變革社會的政治革命年代自然不無道理,但在今天的社會轉型期,怎樣看取個體生命的價值,怎樣看取個體生命的日常存在,無疑已經成為一個關係到每個個體生命的時代命題,本文開篇所列對人的生存、存在的種種重新審視,正表現了在應答這一時代命題時的困惑,而上舉劉思謙先生的各篇隨筆,則給了我們以有益的啟示。
劉思謙先生首先對個體生命的日常生存給予了高度的價值肯定,甚至出現了某種根本性的價值位移。在《一日三餐》中,她寫道:“把女人關於一日三餐的‘意識流’接起來,比黃河、長江還長;把女人往返於菜場、糧店、廚房的‘小短趟’接起來,大約總能繞地球一周。”在過去,我們總是把社會、曆史的運行看得高於一切,個體生命是服務、犧牲於社會曆史的運行的,但是,在劉思謙先生的筆下,二者顛倒了過來,作為個體生命的日常存在——女人關於一日三餐的“意識流”,女人往返於菜場、糧店、廚房的“小短趟”,是高於社會曆史的宏大存在——黃河、長江、地球的,而生命的真正存在、生命的家園也正在這其中:“在一日三餐的循環運動中,她們一天天成熟也一天天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