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了了這一道理,把自己生存、存在的根維係在個體生命價值上而不是依附在社會價值上,才能夠使人真正地珍惜、充實自己的生命。在《行年六十》中,劉思謙先生寫道:“我畢竟已行年六十!六十乘以三百六十五天就算一天一頁吧,已是一部二萬一千九百頁的大書了。然而天知道這書在哪裏?”確實的,不要說劉思謙先生即使再大再偉大的人物,麵對世界的廣闊曆史的永恒,又能算得了什麼呢?不再膠著於個體生命社會價值的大小,而執著於個體生命自身,這才能給個體生命以一個安身立命的“家”。所以劉思謙先生批駁道:“施耐庵的什麼‘四十不娶不必再娶,四十不仕不必再仕’雲雲,是對還不到四十的男人說的,勸他們趕快娶妻趕快當官。已過四十、五十、六十的人若信了他這話,便隻有等死這一條路。”而她自己則認為:“我的這個‘行年六十’跟他可不同。頭一個‘行’字就很有緊迫感。既然已行年六十,那麼沒吃過的好東西趕緊吃;沒穿過的漂亮衣服趕緊穿;沒去過的好玩地方趕緊去;沒看過的好書趕緊看;想說而沒說過的話趕緊說;想寫而沒寫的文章趕緊寫……”這一係列的“趕緊”,都是針對個體生命而言,而不再以追逐社會的風雲為目的。在論及戴安娜的悲劇時,她又說:“戴安娜的悲劇是沒有遇到一個真正愛她、理解她的男人。雖然很多人愛她理解她,可她是一個具體的女人,她也需要一個具體的愛她理解她的男人。”正是這“需要”的自覺意識,體現了個體生命從對社會價值依附中剝離出來的真正覺醒。
找到了個體生命的“家”,也才能找到個體生命在社會中的位置。在《生氣》中,作者寫道:“由消極的生不起氣到積極的不必生氣而不去生氣。有什麼可氣的呢?你又沒有本事拔著那些讓人生氣的人和事離開地球,隻是白白消耗這隻有一次的生命於無濟於事的生氣上,實在太不值得了。”《學遊泳》寫作者年過五十學遊泳的過程,不過,我更樂意於把它讀作個體生命麵對社會的態度。作者最初因為遭遇了漲潮的大海“一丈多高的大浪齊刷刷地撲過來,把我卷進去又摔出來,浪花打得我睜不開眼,我掙紮著想站起來,後麵的浪又來了。”從而“恨死了這潮這浪,總是一遍遍地問先到這裏的人:‘今天漲潮退潮?’”但後來作者終於“不再指望它風平浪靜了”而是“天天下海天天遊”,最終在“依然是那樣高那樣大”的浪濤裏,感到“像是躺在一張大搖籃裏一樣,舒服極了”最終“享受到遊泳的樂趣。”
找到了個體生命的“家”,才能處理好人我關係。這有兩個方麵的內容:一是對他人、對公益事業、對社會的關心。所以,作者寫了“全美連鎖店”,所以,作者關心著那些“拿著白條的孩子們”,更關注著女性的苦難。再一個則是增強個體生命自覺的獨立意識:“我知道孤獨是我無處可逃的宿命。我唯一能做的是趁早在自己的身體裏聚集起足夠的力量來承受孤獨,直到平靜安詳地死去。”這是一種真正堅強的獨立的充滿力量、自信的個人之聲。
找到了個體生命的“家”,也才能使日常的生存、存在充滿了詩意的光輝,成為生命的充盈。細細想來,作為普通的小人物的個體生命,不正是這種日常的存在成為我們生命河床中湧動著的河流麼?天下的風雲之事,隻有成為我們的日常存在的一部分,才能進入到我們的生命存在之中,而如前所述,麵對世界的廣闊曆史的永恒,又有哪一個人不是“小人物”呢?於是,是讓日常存在成為對個體生命的世俗消損,還是讓日常存在成為個體生命的實現方式,對個體生命而言,或行屍走肉,或鮮活其中,形同而神異,堪稱生死攸關。正因此,作者才要感慨而又深刻地指出:“有一個我吃一日三餐還是一日三餐吃我的問題。”才要在做外婆時指出“一個‘做’字盡在其中了。”也才能夠在晨練中體會到人生的樂趣,在秦淮贈衣中尋覓到美的存在……也正是在這其中,有了對人的存在的真正體認,並因為這種體認而表現出了對人的尊重與博大寬厚的人道情懷。
劉思謙先生在她的《我的女性觀》中把自己的女性觀高度概括為“人——女人——個人”。我對女性批評還十分隔膜,但我卻分明地感到,在中國今天社會轉型期的從社會理性到個體生命從遠離物質大地的精神高空到從物質大地上長出精神的花朵的價值根本位移中,女性的聲音,女性批評及女性文學發出的聲音,無疑是一種最值得我們給以認真傾聽的聲音,這正是我把這本書及這套叢書推薦到大家的麵前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