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沿與邊緣
——讀《女性生命潮汐》
雖然新世紀文學似乎正在成為文學界的一個熱點話題,但從中國社會發展從中國文學發展的內在律動考察,1990年代以來,可以視為是中國社會、中國文學發展一個全新階段的開始。回首這一階段的形成,看似是一個突然的斷裂,實乃是一個必然——1980年代,社會結構的調整初步完成,相應地,精神生產也已經基本上完成了自己的精神想像,新的物質生產及其所形成的各種結構形態呼喚著新的精神支點的支持。全球化、現代性、消費性、自由主義、新左派、後殖民、保守主義、大眾文化、傳播霸權、對“十七年”及左翼文學的重新審視等等,即都是因了對這新的精神支點的尋求而發生。1990年代的散文熱,則是作為這一新時代的表征而出現而存在的-散文發生最深刻的變革之日,原本就是基於我們民族社會結構、民族心理結構發生最根本變化與重建之時,所以,你也就能因此而明白,為什麼新時期以來至1990年代,詩歌、小說、紀實類文學、文藝理論甚至戲劇,作為中國轉型期精神演化的載體,都曾有過各種各樣的轟動與成就,朦朧啦、尋根啦、現代派啦、方法年觀念年啦、荒誕啦,不一而足,唯獨散文卻是千呼萬喚出不來,那實在是非力之故也,乃非其時也。由此,你也才能對這一散文熱給以足夠的重視。但在這一散文大潮中,學界似乎更為看重的是男性散文如張中行、金克木、餘秋雨、張承誌、史鐵生、賈平凹、周濤等等,對曾經名噪一時的女性散文,則對性別的炒作、關注多於認真的閱讀、研究,從傳統思維定勢出發的批評,多於新的學術視野中的審視。其原因,倒還不在於性別的偏見,乃在於對這一散文大潮潛伏在深隱層次的價值與意義,缺乏應有的正視與開掘。正因此,我想把河南大學出版社2005年9月出版的《女性生命潮汐——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女性散文選讀》《女性生命潮汐——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女性散文研究》推薦到讀者諸君麵前。這兩本書,前者可以視為20世紀90年代中國女性散文大全或者20世紀90年代中國女性散文麵麵觀,後者可以視為是中國女性對自身認識的一個標高,是對學界對20世紀90年代女性散文失語狀態的反抗,並進而是對1990年代以來,中國所麵臨的精神問題的一種言說。而這兩本書的出版,也為我們重新言說1990年代的散文以一個新的契機。
我承認,這兩本書中,最引起我思想共鳴的,是筱敏及其闡釋者關於德意誌、法蘭西、俄羅斯的批判與反思,這一批判與反思,深入了我們曾經的革命與曆史的深處,顯示了思想的深刻與力量,你由此不得不感歎於女性在思想與思辨的時代前沿領域裏的能力與貢獻。我承認,這兩本書中,最令我動情的,是“高牆內外的妻子們”的命運及對這一命運的敘述,中國女性在政治的大是大非麵前的堅定與情操的高尚,足可與那些體現著中國複雜、沉重的曆史內容的悲劇人物相比肩。帶傷的黎明”讓我感到親切,195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的精神覺醒的曆程,也就是新時期思想解放的曆程,“穿越‘紅海洋的‘個人’與對“青春無悔”的自我批判,都顯示了這一代人在今天所能企及的思想高度。還有楊絳與戴厚英,一為英美現代文化之維度,一為體製外之立場,都在價值資源的呈現上,彌足珍貴。但我也得承認,曆史、時代的風雲際會,確實因了上述女性的別樣介入而更顯輝煌,或者說,這輝煌因了與我們對曆史、時代的體認的同構而為我們所折服、所敬佩,但卻也因了這同構,而與我們呈現出一種同步,一種互證,雖然這一同步這一互證在今天仍占據著時代的主流。
我想著重提出的,是這兩本書中所顯示出的另外的一些內容,這些內容讓我們覺得有些陌生,有些不知所措,因了我們不能用既有的價值尺度去評判,所以,我們會覺得,這些內容,作者們敘述、剖析得不夠充分,不夠成熟。但我也分明地能夠感到,正是這些內容,體現了時代的前沿狀態,它們不是主潮,卻位居時代大潮的潮頭,它們雖然位居邊緣,卻時時構成了對中心的挑戰。這些內容最為突出的有二:一為個體人生的日常性生活,一為女性經驗。容我依次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