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無知的樂趣(1 / 2)

【英】林德佚名譯

我們忘記了蘇格拉底之所以以智慧聞名於世,並不是因為他無所不知,而是因為他七十歲的時候認識到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一個普通城裏人在鄉下散步而不對自己的無知的領域像海洋那樣寬闊感到驚訝是不可能的。成千上萬的男女活著然後死去,一輩子也不知道山毛櫸和榆樹之間有什麼區別,不知道烏鶇和畫眉的啼鳴有什麼不同。很可能,在一座現代化的城市裏,能夠辨別烏鶇和畫眉的啼鳴的人是例外。這並不是因為我們沒有見過這些鳥,而僅僅是因為我們沒有注意到它們。我們整整一生都有鳥生活在我們的周圍,然而我們的觀察力是如此微弱,以至我們中間許多人弄不清楚蒼頭燕雀是否會唱歌,說不出布穀鳥是什麼顏色。我們像孩子似的爭論布穀鳥是否飛的時候總是唱歌,還是僅僅有時候在樹枝上唱歌;爭論查普曼的下麵兩行詩是根據他的想像呢,還是根據他對大自然的認識寫的:

當布穀鳥在翠綠的橡樹懷中歌唱,初次使人們在明媚春天心花怒放。

然而,這種無知並不完全是可悲的。從這種無知我們可以得到有所發現的樂趣,這種樂趣是經常的。隻要我們是足夠無知的,那麼每年春天,大自然的每一個事實就會來到我們麵前,而每個事實的上麵還帶著露水。如果我們活了半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布穀鳥,而且隻知道它是一個流浪者的聲音,那麼當我們看到它因為深知自己的罪過而從一座樹林匆匆忙忙地飛逃到另一座樹林時,我們是特別地高興的;我們對布穀鳥在敢於降落到樅樹山坡上(那裏可能有複仇者潛伏著)之前,像鷹那樣在風中停住,長長的尾巴顫抖著的樣子,也特別地高興。假如說博物學家在觀察鳥類生活中並無樂趣將是荒謬的,但他的樂趣是穩定的,同生平第一次看見布穀鳥的人的最初興奮心情相比,幾乎是一種理智的、緩慢沉重的消遣;而且瞧吧,世界也變成新的啦。

而至於這點,甚至是博物學家的幸福在某種程度上也依靠他的無知,無知給他留下這類新天地讓他去征服。他可能在書本上已經達到了知識的頂峰本身,但在他用自己的眼睛證實每一個光輝的細節之前,他仍然感到是半無知的。他希望親眼看見雌布穀鳥一種罕見的情景!——在地上下蛋,然後用嘴把蛋叼到窩裏(在窩裏注定要發生殺害幼鳥的事件)去。他將一天又一天地坐在那裏,望遠鏡緊貼著眼睛,為的是親自確認或駁斥這樣的說法,說布穀鳥確實是在地上而不是在窩裏下蛋的。而如果他是十分有幸竟然發現了這種最遮遮掩掩的鳥在下蛋,那麼也仍然有其他領域在等待他去征服,有一大堆有爭論的問題等待他去解答,例如布穀鳥的那隻蛋的顏色是否同窩裏(布穀鳥把它的那隻蛋遺棄在窩裏)的其他蛋的顏色總是相同的。無疑,科學家們迄今沒有理由為他們錯過的無知而哭泣。要是他們似乎什麼都懂,那麼這僅僅是因為你我幾乎什麼都不懂。在他們發掘出的每一個事實下麵總是有一筆無知的財富在等待著他們。他們將永遠不會比托馬斯·布朗爵士更多知道塞壬唱給尤利塞斯聽的是什麼歌。

我把布穀鳥請了進來作為例子來說明普通人的無知,這並不是因為我可以就這種鳥作權威性的發言。理由僅僅是因為我曾經在一個似乎受到過非洲所有布穀鳥的侵襲的教區裏度過春天,我從而認識到,對於它們,任何一個我遇見過的人是了解得十分十分少的。但你的和我的無知並不局限於布穀鳥。它涉及所有上帝創造出來的東西,從太陽和月亮一直到花卉的名字。我曾經有一次聽到一位聰明的太太問,新月是否總是在相同的星期幾出現。她補充說也許最好是不知道,因為,如果人們事先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天上的哪個地方能夠看見新月,那麼它的出現總會給人帶來意外的愉快。然而,我想,即使對那些熟悉新月的活動時間表的人們,新月也總是出乎意料地來到的。我們並不會因為我們對一年四季的職司有足夠的知識,知道要在三月或四月,而不是在十月裏,去找報春花,而在發現一株早開的報春花時就不那麼高興。我們也知道蘋果樹是在結果子之前而不是在結果子之後開花的,但當五月份我們到一家果園去度假日時,這並不會減少我們對假日之美所感到的驚訝。

也許,與此同時,每年春天重新溫習許多花卉的名字會有一種特殊的愉快。這就像重讀一本人們幾乎已經忘記了的書一樣。蒙田告訴我們說,他的記憶力非常糟糕,糟到每次讀一本舊書就好像以前從來沒有讀過這本書一樣。我自己就有一個不可捉摸的、有漏洞的記憶力。我甚至能夠讀起《哈姆雷特》和《匹克威克外傳》來好像是在讀新作家油墨未幹的作品一樣,因為在一次閱讀和另一次閱讀的間隔中間,這些書的內容有那麼多都消失了。有些時候,這樣一種記憶力是一種苦惱,特別是如果你熱愛準確性的話。但這種情況隻會發生在當生活(除娛樂之外)另有其目的的時候。就純粹給人以享受這方麵來說,壞的記憶力值得提一提的地方也並不見得比好的記憶力少。一個記憶力壞的人可以一輩子持續不斷地閱讀普魯塔克的作品和《天方夜譚》。就像一群羊一個接一個地從樹籬的缺口跳過去不可能不在荊棘上留下幾撮毛一樣,很可能,即使在記憶力最壞的腦子裏也會留下零星片斷的東西。但是羊本身逃出去了,那些大作家也以同樣的方式從一個懶惰的腦子裏跳出去了,留下來的東西真夠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