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無知的樂趣(2 / 2)

而如果我們能夠把書忘掉的話,那麼當一年十二個月一旦過去之後,要把這些月份和它們向我們說明的問題忘掉是同樣容易的。僅僅在刹那間我告訴自己,我熟悉五月就像熟悉乘法表一樣,並且我能夠通過一場關於五月的花卉——這些花卉的樣子和它們的順序的考試。

今天我能夠滿懷信心地斷言:金風花有五個花瓣(或許是六個?上個星期我是知道得很肯定的)。但明年我將很可能忘記了我的算術,並且可能得再學習一次以免把金風花同白屈菜混淆起來。我將再一次通過一個陌生人的眼睛把世界看做是一個花園,美麗如畫的田野將出乎意料地使我大吃一驚。我將發現自己在問自己,宣稱雨燕(那隻黑色的被誇大了的燕子,然而又是蜂鳥的親屬)永遠不落下來棲息。哪怕是在一個鳥窩上也不落下,而是在夜間消逝在高空。這是科學呢,還是無知?我將帶著新的驚訝了解到唱歌的布穀鳥是雄的而不是雌的。

我也許要再學習一遍以免把狗筋蔓叫做野天竺葵,也許要再學習一遍去重新發現秦皮樹在樹木的成規中是來得早的還是來得晚的。一位當代的英國小說家曾經有一次被外國人問到,在英國,最重要的莊稼是什麼。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黑麥”。像這樣的完全的無知,在我看來似乎帶有豪言壯語的味道;但是,即使是不識字的人的無知也是巨大的。使用電話機的普通人解釋不了電話機是怎樣工作的。他把電話、火車、鑄造排字機、飛機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正像我們的祖先把福音書中的奇跡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一樣。對這些東西,他既不懷疑也不理解。我們每一個人好像隻是調查了一個小圈子裏麵的事實,並把這些事實變成了自己的。日常工作以外的知識被大多數人看做是華而不實的東西。然而我們還是經常對我們的無知作出反應,加以反對的。我們不時地喚起自己並思考。我們喜歡對什麼事情都思考——思考死後的生活或思考那些像據說曾經使亞裏士多德感到困惑的問題——“為什麼從中午到子夜打噴嚏是好的,但從半夜到中午打噴嚏則是不吉利的”——人類感受過的最大歡樂之一是:迅速逃到無知中去追求知識。無知的巨大樂趣,歸根結蒂,是提問題的樂趣。已經失去了這種樂趣的人或已經用這種樂趣去換取教條的樂趣(這就是回答問題的樂趣)的人,已經開始僵化。人們羨慕像喬伊特那樣愛一問到底的人,他在六十歲之後還坐下來學習生理學。我們中間的大多數人在到達他這個年齡以前很久就已經失去了無知感。我們甚至對我們像鬆鼠那樣積攢的一點知識感到自負,並把不斷增長的年齡本身看做是無所不知的源泉。我們忘記了蘇格拉底之所以以智慧聞名於世,並不是因為他無所不知,而是因為他在七十歲的時候認識到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作者簡介

羅伯特·林德(1879—1949),批評家,散文家。生於北愛爾蘭貝爾法斯特。曾在當地的女王學院就學。遷居倫敦後,擔任《新聞記事》的文學編輯。代表作有《無知的樂趣》、《藍獅》、《想起來就讓我顫抖》和《生活中的種種古怪小事》等。

【心香一瓣】

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在知識的海洋中,我們隻不過是駕駛著一葉扁舟,沿著自己感興趣的航線駛向遠方。有的人看到的風景多些,有的人看到的少些,但沒有誰能飽覽大海所有的瑰麗。

無知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強不知以為知才是恥辱。孔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無知,才能激發我們探索的樂趣,才能引導我們知識的半徑不斷擴張。

但無知不等同於懶惰和知足。可以一時無知,但不能安於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