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宋頓時感到一股熱氣從寒冷的外衣裏透進來，帶著屬於秦榮生的味道。那熱氣來自秦榮生的鼻息，一點點，酥酥麻麻的，降落在自己的皮膚上。他突然渾身一抖，打了個寒顫。
秦榮生抬眼道：“著涼了？”常德宋低著臉點了點頭。秦榮生一邊幫他係著扣子一邊道：“我以後都不回去了……”
常德宋吃驚道：“為什麼！我阿母是真心待你！她讓我爹差人在外頭尋你！”
秦榮生低下眼，愧疚道：“常貴師父和師母都待我好，恩重如山。但是我不能總是留在你們家裏，我得自己養活自己。”
常德宋激動著捉住秦榮生的衣領道：“你啊！就是個驢脾氣！悶葫蘆！你想想，我爹爹現在入了洪幫。以後自然可以把咱們兩帶進去，我們隨便使勁一把，爹爹再幫幫我們，我就不信我們會比誰差！”
秦榮生苦笑著把常德宋的手按下來，沉默著搖頭，他道：“別說這些了。先告訴我，為何你會到這裏，又被孟思寶撞上了？”
常德宋癟了癟嘴，不快道：“我同阿母吵了一架，自個跑出來了！”他甩了甩袖子道：“她成天不是讓我念書就是練習寫字，背那些子古文，我看著都膩味透了！不喜歡！”
秦榮生見他已經背轉過身，便將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師母是為你好。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人不由己。這句話你總該知道吧。你該好好讀書，現在沒有學識的人多了，但都是些不入流的，難不成你要跟我一樣——大字才識得幾個，連報紙都看不懂。”
常德宋突然轉身道：“切！你才強呢！你身手好！你是做英雄的人！英雄不用讀書，讀書也成不了英雄！”
秦榮生發覺自己同他說下去，隻能越說越不上道。
“其實我也是為了來找你……”常德宋又道：“成天都不見你人影，我心裏怪慌的，害怕你有個三長兩短。我跑出來到處尋你……”常德宋瞪了眼地上的孟思寶道：“誰想竟遇到了這麼個雜種！”
秦榮生見他已經穿好了衣服，仍是有些不安道：“他沒把你怎麼著吧……”
常德宋登時臉紅到了脖根，“沒……就是扒了衣服，讓我跪地上……他也沒把我怎麼著……”
“走吧。”說罷，秦榮生已經牽著常德宋的手，走出了巷子。
秦榮生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折返回來。他將倒在地上的孟思寶翻了個身，摸了摸孟思寶的褲腰帶，擰下來一個小荷包。荷包裏頭有一串吊錢被秦榮生揣在懷裏。
他把常德宋領著，二人一直沿著巷子口往外走。到了大街上，秦榮生攔了一輛黃包車。車夫一聽是去胭脂路頓時搖了搖頭。“那地方去不得……何況天都黑成這樣了……”
秦榮生二話沒說，將錢往車夫手裏送。車夫這才緩了口氣道：“上車吧，保準送到。”常德宋依依不舍看著秦榮生，似是不願離去。他道：“以後你都不回來了？”
秦榮生點了點頭，常德宋立刻沉了臉。秦榮生道：“我會去看你，你要好好師母的話，多念書。”說罷，他又吩咐了車夫幾句。黃包車起了杆子，一溜煙就隱沒在夜色裏。
隱隱的潮氣上來，熏得人眼睫毛都快凍成冰團子。秦榮生馬不停蹄趕去找杜晚棠，他跑到大劇場的時候，華燈已暗，一片寂寥。
看客都散完了，戲碼也已落幕。日本士兵開的吉普車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