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兮在萬國醫院的頭等病床上，足足躺了一天一夜，才漸漸轉醒。他於朦朧中睜開眼。
病房裏的光線頗暗，仿佛罩了一層霜氣。淡藍色的窗簾拉了一半立著，窗前站著一個穿著墨色西裝的男人。頭稍稍偏著，望向窗外。沈月兮雖醒了，卻單單睜眼看他。眼角裏慢慢回了神。
萬國醫院也算武漢較高的建築，從窗口，一眼便看到漢口，連綿一片的低矮平房，格子巷落。杜晚棠緩緩轉過臉，眼皮低著，溫聲道：“你醒了。”
沈月兮點點頭，驀然間想起什麼似的道：“他呢？”他好似聽到杜晚棠喉結裏卡了一秒，“哪個他？”杜晚棠的眉梢稍稍挑起，有些不解。
沈月兮抬了手，朝杜晚棠伸過去。“秦榮生。”
杜晚棠一怔，靠著床坐下，“他走了，大概同何普曼在一塊兒。”他拉住沈月兮的手，在沈月兮的手心裏慢慢推磨。
“謝謝你。”
杜晚棠這沒來由的一句，叫沈月兮摸不著頭腦。他詫異道：“謝我什麼？”聲音輕飄飄的，竟似還未醒來。杜晚棠一言不發看著他道：“山田光耀已經答應我，洪幫的貨，明日一早便從碼頭經過巷口驗貨，他們日本人不會攔著。這次，我們可謂是暢通無阻。”
沈月兮瞧著杜晚棠閃爍著的眸，微微有些失語。半笑道：“這是你自己爭取的，與我何幹。”
杜晚棠正待開口，病房的門開了，一個年輕的護士走了進來道：“該打針了。”
杜晚棠識趣的站了起來，讓開空間。沈月兮眯著眼，頭靠在枕上看他。杜晚棠已經背過身，重新望著窗外。
沈月兮雖未經曆過大悲大喜，卻聽慣了戲文。尤其知曉君臨天下河山遠目。
他暗自發現，杜晚棠眼裏，除了一些淡淡的神色，還多了幾分他也看不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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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晚棠在萬國醫院，陪了沈月兮一上午。這才上了汽車，來到領事館。
初時，站在門口的日本士兵對他頗有戒備。但看了山田光耀親自出來迎接他，倒對他頗有好感起來。山田光耀對他十分客氣，一路請他入了內室。
一展屏風，將日式格子屋隔成了兩個空間。杜晚棠跟著山田光耀進了房門，這才發覺室內已經坐了一人。嚴格來講，這人不是坐著。他半蹲著，手裏握著一柄日式刀，背對著門站著。
杜晚棠淡淡掃了這背影，轉過臉道：“多番叨擾，實在抱歉。山田先生似是十分青睞中國子民。”
山田光耀笑著朝那提刀的人招了招手，那人便移步過來，坐在山田光耀身邊。
杜晚棠輕輕的抬眼，又閉上。山田光耀大笑道：“榮生！倒茶！”他這一聲極不熟練的中文，叫秦榮生十分不適。
秦榮生卻安靜的替他倒了茶，山田光耀臉色一凜，“給客人倒上！”
秦榮生這才將杯盞挪到杜晚棠麵前。
山田光耀見杜晚棠不主動理會自己，開口道：“沈公子安好？”
“托山田先生的福，一切安好。”杜晚棠喝了一口淡茶，將茶杯輕輕蓋在桌案上。“山田先生，明日碼頭驗貨，可是您親自前去？”
山田光耀搖頭道：“不，讓他去便可。”說罷，抬手指了指秦榮生。
杜晚棠幾乎是哂笑道：“山田先生似乎很忙，所以派了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山田光耀一點兒也不計較道：“我相信何小姐，她不會看錯人。”
杜晚棠緘默的看著秦榮生。秦榮生稍稍低著臉，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眉眼。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杜晚棠又同山田光耀寒暄了幾句，不安的回了萬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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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杜晚棠走後，山田光耀收起笑容。他眉眼之間，稍有怒意。“怎麼如此不懂規矩，客人來了，自然是先給客人上茶。”說罷，他從懷間取出馬刺道：“伸手！”
秦榮生沉默著伸出手，山田光耀一鞭子蓋在他手心上，“疼不疼？”
秦榮生搖了搖頭，山田光耀又是一鞭，此時越發下了狠力。秦榮生嘴角抽了抽，麵部蠕動了幾下道：“師父教訓的極是。”
此時，玄關的門開了。何普曼驚訝的看著山田光耀和秦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