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領事館門口,橫七豎八站了好些臉孔稚嫩的學生。杜晚棠剛從車上下來,立刻被圍住。他一身寶藍色長衫,頭發三七分,服帖在耳後,倒像是個教書先生。
學生們誤以為他是政府官員,接二連三上來抱拳請願。杜晚棠一點兒也不尷尬,揮揮手道:“大家稍安勿躁。”
學生們正群情激烈的要往裏湧,領事館的大門“哐”一聲被拉了一條細細的縫。細縫裏鑽出個個子不高的男孩,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色圓領口襯衫,一條馬褲係住腰部,裹得嚴嚴實實的。
杜晚棠一邊撥開人群一邊道:“幾日沒見,你像是長高了?”
秦榮生悶著頭低了低眼,照舊做了個禮貌的姿勢,將杜晚棠請了進去。
日本人雖愛簡約,卻不含糊。領事館裏裝修的跟凡爾賽宮相比也不算太遜色。杜晚棠剛撚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顧思易已經看到了他,朝他走過來。
“杜三爺,好久不見了。”顧思易樂嗬嗬望著他笑,一隻狐狸眼裏仿佛能閃出道金光來。杜晚棠會意似的笑道:“真是太久沒見了。”
顧思易四下一看,見邊上的工作人員都在忙活,這才將臉湊近杜晚棠道:“三爺,你和山田光耀的關係,不一般啊……”
杜晚棠打趣似的,伸手在他肩上按了按,仿佛和他關係甚篤,非同一般。
“我和你的關係,難道很一般?”杜晚棠半笑著結束了和顧思易的對話,到一邊找山田光耀去了。
杜晚棠走遠了。顧思易一人坐著甚是無趣,他將桌上的金甜菊拿著,用指甲拔開了,掏著裏麵的皮肉玩弄,又嫌弄得手上盡是汁水,髒的很。
“喂!你過來!收拾一下!”這屋裏不知怎的,竟總有股熱氣,烤的人心裏發慌。
被顧思易叫的那人正在和旁人言語,此時轉過臉來。
眉清目秀的,臉上白淨的沒有一點雜質,顧思易好一怔,那人朝他走來,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慢慢擦桌子。
顧思易忍不住探出腦袋,半帶戲謔的從下往上看他,有意無意瞟著他那從襯衣領裏伸出來的脖頸。
“喲,是榮生啊!”
秦榮生安靜的擦著桌子,沒有理會顧思易,等到桌子都幹淨了。他這才將髒帕子收在手裏,轉身要走。顧思易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秦榮生慢慢轉過身子,一絲不動的看著他。眼神裏冷冷的,不帶笑意。
顧思易嬉笑著道:“山田光耀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就乖乖的上他的床?”
還沒等顧思易說完,頭上立刻被潑了一罐涼茶。
秦榮生一手握著茶杯把子,十分認真道:“不好意思,顧局長。我幫你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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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光耀和一群記者,在偏廳裏坐著。準確的說,是山田光耀一個人靠著黑色沙發坐著,這群記者們紛紛或蹲著或站著,一齊拿著相機朝山田光耀哢嚓作響。
杜晚棠還未動作,山田光耀的目光已越過眾記者,朝他看來。山田光耀卻像見了老友一般,抬起一根食指道:“你們可以問問杜先生,他可以代表洪幫回答你們的問題。”
山田光耀將手搭在腿上,不緊不慢說了一句,便不再看杜晚棠。記者們紛紛過來,圍著他道:“杜先生,請問您對這次學生□□事件有什麼看法?這次□□事件是否對洪幫構成了一定的威脅?”
杜晚棠臉上露出習慣性的微笑,極有禮貌道:“我們以往都是站在民眾的角度,現在,我們依然不改初衷。我們願意支持這些學生。”
“不過,”他話鋒一轉道:“愛國也要有個正確的方式。這樣隨隨便便進領事館鬧事,不過是丟國人的臉。我想,如果二位同學有足夠的愛國心,就應該為中華崛起而發奮,直到有一天,他們可以堂堂正正的和他們憎恨的敵人進行競爭。”
杜晚棠將這準備好的台詞說了出來,山田光耀坐在沙發那頭,沉默的微笑著,單單豎起指頭,朝他做了個“好”的動作。
等到打發完了記者們,杜晚棠才稍帶了一些不滿的神色看著山田光耀,對方悠然一笑,像是已料到他的情緒變化。
“杜三爺,怎麼臉色變得跟天色還快?”
杜晚棠漠然看著他,語氣有些硬,還有些冷。“顧思易怎麼也來了?不是說好了,這場說明會由你和我一起主持嚒?他來鬧什麼場子?”
山田光耀不急著言語,反而請杜晚棠坐下。
“顧思易來,是該來的。”山田光耀道:“如果這次說明會上,隻有黑幫和日本人,你覺得,那些民眾會相信我們?”山田光耀嗬嗬笑了,“在中國,政府還是有些作用的。”說罷,他已然站了起來,“杜三爺,說明會快開始了。”
山田光耀攬著杜晚棠往外走,卻正巧看到顧思易一臉慘白的坐著,頭發濕淋淋的,仿佛剛從水裏撈上來。
“顧局長這是怎麼了?”杜晚棠笑著給了他一塊幹淨帕子。
顧思易又氣又恨,強壓著不甘道:“被瘋狗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