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隨緣無法阻止他這麼做，因為她本身就是安樂死的推崇者，瞬間感到方才說的話未覺太自私和懦弱。自己操作，實際上與為病人注射嗎啡、芬太尼沒有太大的本質區別，風險要比小林子小得多，於是也迅即走了過去。“還是我來吧？”她說，並且努力使自出於一個醫生的擔當更從容一些。於是她按規程嫻熟的將兩種液體彙集到了一個注針筒裏，然後朝江河水走去。
“還是讓我來吧？你隻要告訴我怎麼做就行了。”小林子說。
大隨緣內心充滿了感激，心餘的恐懼蕩然無存，坦然將針頭插進江河水的胳膊彎裏的靜脈中，將活塞輕緩地推到了盡頭。小林子呆在一旁，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大隨緣將所有的輸液瓶和輸氧管全都撤掉後，又用棉紗悉心有加地擦淨了他的麵部和頸部。
吸氣短促、呼吸綿長的江河水漸漸平靜了下來，整個麵部開始鬆弛舒展，漸如往常。他的嘴唇先是翁動兩下，眼睛隨即微微睜開；看著淚流滿麵、並用手撫摸著自己胸口的大隨緣想說點兒什麼？
“哥，你把眼睛睜大嘍，再好好看看我，好嗎？”大隨緣對已是氣若遊絲的江河水祈求著，“要不你就笑一笑，好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啊？”
江河水的嘴角隻是輕然動了一下，隨即一雙暗淡無澤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大隨緣的一隻手亦明顯感到，他的脈搏漸行漸遠，終於永遠的消失了……
小林子把江河水的頭發捋了捋，“哥？你放心吧，過些日子我就和你一起去找老班長，讓你們永遠在一起。”
大隨緣抽泣著從櫃子裏拿出一件病號服，對小林子說：“你趕緊給家裏打電話，我給咱哥換件衣服。”
小林子一邊打電話、一邊幫著大隨緣替江河水換衣服不時地哭泣。大隨緣看到江河水骷髏般的體格時，不禁又是一陣極度哀號……
天亮的時候，親人們陸陸續續都來了。病房、過道上充斥著悲天動地的哀號聲……隨書記也在其中，他的身體尚在恢複之中；離開的時候，含著眼淚向江河水莊重地行了一個軍禮，然後對小林子說：“別忘了用麵黨旗給他蓋上。”
之前，蘇春豔經老太太允許給江河水洗了身子。這是中國普遍的民俗，原本就是作為妻子的本分。淨身前，老太太犯難了：原因是江河水生前沒有一件新衣服，就連褲衩都沒一條像樣的。時值深夜，有再多的錢也沒地方買。還好，小林子有些沒穿過的衣褲鞋襪，找來一大堆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早上一上班，院長和主治醫生還有幾個護士就來了。他看著極其安詳甚至嘴角還隱約掛著一絲笑意的江河水若有所思起來，片刻將目光投射在了大隨緣的臉上。大隨緣不加掩飾地將眼簾垂了下來……
憑借院長幾十年的醫學生涯和洞察，向江河水這樣的病人死亡後，麵部表情非絕望就是充滿著痛苦印記，可今天看到的還是第一次。尤其是大隨緣的神態已經告訴他：江河水的死亡絕非一般。於是，當江河水的遺體被送進太平間不久，他就叫上化驗部的李主任一起站在了江河水遺體前。李主任雲裏霧裏，不知院長意欲為何，隻能靜觀其變。
院長撩開江河水頭部的白布單，“你仔細看著，也許就能悟出點兒什麼來。”
李主任看了片刻，“挺好啊，寧靜、安詳，這不正是我們這些醫療工作者所希望的嗎——哎呦，我的院長啊？我哪有你那麼淵博，就別難為我了？”
“你說的都是表象，也對。”他想了想，決定不在於其探討什麼表象了：“我請你馬上把死者的淤血做個化驗，不論結果如何，第一時間告訴我，越快越好、行嗎？”
李主任自然是滿口應承。
兩個小時後，化驗結果令李主任大驚失色；他刻不容緩地到了院長室，“院長，事情嚴重了——怎麼還有超量的**？”
院長接過化驗報告單，看後沉思片刻後，說：“其實這對死者來說並不是件什麼壞事，我也隻是想知道個究竟而已。”他看著李主任不無期許道：“看在死者寧靜、安詳的樣子，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好嗎？”
李主任又是滿口應承。
的確，此事若是東窗事發，與兩人也均無什麼致命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