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若是往常,葉祺大概會敲敲門,跟裏麵整個部門的大一小朋友打個招呼,但今天不一樣,他隻想默默走開。王援手底下那些大二的人他也都認識,在同一幢樓裏進進出出了一年多,誰不認識誰啊。可日子一天天過,總有隱而未發的各種矛盾,一旦心境陰沉便如同芒刺在背,令人看都不願多看一眼那些日日歡騰的麵孔。

偏有人不識相。

他從前門經過,再走過後門的時候,冷不丁聽見裏頭一女生揚聲叫他:“葉學長!”

學長,或者學姐,在大學裏別有一層特殊的含義。叫你學姐,是有事相求;叫你學長,搞不好是對你有意思。

葉祺一頭霧水,抬眼掃過去,好像是羽毛球社裏的某新人,不由駐足。他沒事的時候會去社裏打打醬油,純粹為了給那社長麵子。初中到現在,好歹也八年同窗之誼了。

“葉學長,我明天有急事去不了社裏了,代我請個假好麼。”

孩子打扮得夠光鮮,卻讓人看著不太舒服。大一的女生化妝打扮,就像那半生不熟的餃子,看著仿佛是那麼回事兒,再看看就露餡兒了。

“哦,好。”隨口應了,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王援的笑語,低沉沉的,不知是刻意還是搞笑:“誒誒,專心開會,你葉學長有比我帥那麼多麼……”

慢慢沿著光線黯淡的走廊逆光而行,無人之處不必裝出什麼情緒來,葉祺深深感到自己的內心好像是座廢墟,不知是痛還是冷。一陣風吹過,每個窟窿都在鬼哭狼嚎。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陳飛和陳揚並肩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沉默徘徊不去。

陳飛拿出一盒煙拆了封,想了想,先遞給陳揚。見他不動,這才收回來自己拿一根點上。深吸一口,煙霧在肺葉裏深入淺出地蕩了一圈,心終於穩一點:“家裏也不是誠心騙你……”

陳揚往後一仰,用肘把自己撐在椅背上,淡淡道:“行了,家裏是不是誠心的你還不知道麼。”

陳飛和陳揚是堂兄弟,相差不過三歲,在同一個軍區大院裏一起長大的。他們的祖父隻有兩個兒子,都是軍人,下麵也就他們這兩個孫子。在這個充滿了鐵血氣息的家庭中,男人與男人之間保存著最為穩固和深刻的關係,與其說是親情,不如說是戰友的深誼。

陳飛看著桀驁,其實比陳揚循規蹈矩得多。高中畢業進國防科大,讀成個軍用通訊工程碩士出來直接就是上尉,順風順水繼承了家業,一腔熱血為共和國軍事事業做貢獻去了。

陳揚卻是個異類,從小痛恨條條框框的軍隊風格,高三竟然一意孤行選了文科,一路考進了這裏的文學院,幾乎跟家裏徹底決裂。後來大一讀了一學期,家裏就說他父親癌症中期,他半是愧疚半是被迫應征入伍。

再後來,家裏動用一切關係企圖說服他放棄學籍留在軍隊,甚至可以破格讓他轉軍校,最後還是讓他退了。

就在幾天前,也隻好把他從學校接回去,向他坦白當初他父親的病情並沒有那麼嚴重,腫瘤介於惡性良性之間,轉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想而知驕傲的陳揚受了什麼樣的打擊,摔門離家後自己去車站坐車回了上海。

說來也真是可歎,他連回校後選了工科專業都是為了讓父親“安心合眼”。

陳飛擔著個知情不報的罪名,犯罪持續時間還長達三年之久,期間跟陳揚照樣打打鬧鬧,簡直罪不可赦。今天他偷偷開車跑過來,還能看見陳揚笑臉相迎,心裏總算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隱約還有點感謝他既往不咎。

這個堂弟跟他感情再好,也總留有幾分他始終看不透的內涵。

又是一陣誰也不說話的別扭。麵對落日、湖麵與白色的水鳥,任誰都會想起人生意義之類的惆悵問題,堂兄弟倆一聲長籲跟著一聲短歎,直坐到天色將晚才起身。

陳揚稍微伸展了幾下上身,恍若無事般輕飄飄地說:“陳飛,我最近不想談這件事。”

陳飛聽得一愣,平時一聲“哥”他還是願意喊的,如今……

陳揚回身笑笑,搭了把手把他從椅子上拉起來:“哥,我帶你去附近吃頓飯吧。你今晚要住這兒麼,我宿舍裏有張空床。”

陳飛不輕不重在他背上拍了拍:“不了,明天早上訓練我要是不在,他們還不滅了我啊。我吃完飯還得開車趕回去……”

有一句沒一句的笑語,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