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雅心把頭微微轉向窗外,似在自言自語地說:“十年了,沒有想到,楓已經離開我這麼久了,現在想起來,他的存在,似乎還是昨天的事,我甚至現在還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體溫,他身上淡淡的油墨香味,你知道麼元玘,我一直認為,你的爸爸從來沒有真正地離開過我們,他的靈魂,一直都守護在我們的身邊,一直都在。”
像是要肯定什麼一般,韓元玘感覺到拉著自己的手力道在逐漸地收緊。
魏雅心轉回頭,慈愛地看著元玘,繼續說:“其實真正對不起你的,是我阿,媽媽其實是個很自私的人,你還未出世前,隻因我一心想要個女孩,你的爸爸就騙我說我懷的是女孩,後來你出世了,謊言揭穿後,我曾經因為賭氣整整一個星期沒理過你,在照顧著你的,一直是你爸爸,那時我不肯給你喂奶,楓他隻好給你衝奶粉,每次怕掌握不好溫度,隻好用自己的嘴巴試,等到我想通時,他的嘴唇,已經腫起很多水泡了,都是被熱牛奶給燙的……”
魏雅心不再說下去,偏過頭,開始低聲抽泣起來。
韓元玘低沉著的頭逐漸抬了起來,他伸出手,拭去魏雅心不斷湧出的淚水,那些淚水很涼,化在指腹上,好像浸在心裏。
“媽媽,別說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們,不管是爸爸,還是你,我都沒怪過,現在你隻要好好養病,不要浪費力氣了。”
魏雅心抬起手,拉下了元玘不斷在自己臉上拭淚的手指,“別傻了孩子,我自己的情況我自己清楚,現在隻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我實在,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我的孩子,可能你要再一次失望了,因為媽媽不能繼續陪著你了……”
韓元玘的心口劇烈地疼痛起來,他感受到抓著自己的手力氣正在逐漸的流失,有一種巨大的恐慌逐漸地彌漫開來,恍惚中,母親的聲音繼續在耳邊環繞:“這是又一次的失望吧……元玘……媽媽總是這麼自私……要拋下你去找你爸爸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梗咽,臉頰上好不容易泛起的紅潮正在迅速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透明的蒼白。
“又一次的破滅……和十年前一樣……現在你是不是很恨我……沒關係……可是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啊……一定要……答應我……”
元玘已經忘了自己該有什麼反應,隻能機械地點著頭,任由淚水從自己的眼眶中洶湧地出來——他早已泣不成聲。
魏雅心的聲音開始梗咽地時斷時續,呼吸也開始急促,床邊的機器又發出尖利地叫喊,有醫生在病房門口頓了兩下,終於是低歎一聲,搖著頭走開了,他們明白,與其去做那些已經毫無意義的搶救,還不如留給這對母子多一些的時間,這應該是,對母愛最後的尊重吧。
“有些事情……本來想等你十八歲時再告訴你的……可是……現在必須要說了……你已經十七歲……也能夠知道了……”魏雅心奮力地把手伸進枕頭下,摸出了一把古舊的鑰匙:“這把鑰匙……可以打開我床邊的第一個抽屜……你回去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吧……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什麼困難的話……”
她的呼吸已經粗重無比,嘴裏交替地低喃著元玘兩個字,終於,韓元玘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力道驟然一緊,再反應時,已經軟軟地鬆開。
床榻上的婦人麵帶微笑,眼角還有一滴淚水緩慢地滑下,墜入纖長的發絲裏。魏雅心似乎隻是睡過去了一樣,這樣安靜地入睡,然後又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醒來。
就像過去很多年裏的很多日子一樣。
周圍地光線開始扭曲,病房與床榻化為一個白晃晃的漩渦,韓元玘瞳孔驟然脹大,映入的,是寬闊的街道與熙攘的人流。
不知不覺,自己已經走到離家很近的地方了,自從父親死後,變故徒生,他們不得不從原來的宅子裏搬了出來,在城西的貧民區住進了一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母親住院的這段時間,又把這些年攢下來的僅有積蓄花費一空,就連這套房子,也在緊急時刻以極低的價錢賤賣了出去,仔細算算,自己對它的所有權,好像也隻剩下這幾天而已。
韓元玘進小區,走向了一棟建在背光處的老樓,進入樓道之後,迎麵而來的黑暗讓他很不適應,紅腫的雙眼傳來微微刺痛,他隻好眯著眼,用手扶著布滿汙垢與小廣告的牆壁,摸索著向上攀爬,直到逐漸適應了這裏的黑暗之後,他才把眼睛張開了一些,又趕緊地走了幾步,已經來到家門前,他掏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