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火車站有數個,每個都是獨立的建築。建築華麗、古典,既有巴洛克式,也有哥特式。它們有到遠東的,有到波羅的海的,有到烏克蘭、高加索的,有到聖彼得堡的。擠在一堆,形成一個火車站建築群,蔚為壯觀。
去聖彼得堡的火車是那種在國內早就淘汰了的火車。車體及車廂的陳設陳舊,逼仄,隻有等車開後才能打開空調,而且你必須自己套被子、枕頭,自己鋪床單。四人一間的包廂裏因套被子頓時灰塵彌漫,人們大汗涔涔,仿佛一場驚心動魄的勞動。更有甚者,包廂裏沒有開水,服務員多徐娘半老,一看就知鐵路部門多年未招收新鮮血液了。聯想到俄羅斯的飛機航班上,也是年歲偏高、頭發花白的空嬸空爹,而國內航班卻全是鮮亮的空姐空哥——我估計,他(她)們全是前蘇聯時期的產物,說不定還是一些老布爾什維克呢。因此,我們坐著前蘇聯計劃經濟時代的火車,呼吸著古老的灰塵,穿行在俄羅斯自由、美麗的21世紀的原野上,去往一個輝煌的城市聖彼得堡。
已經晚11點鍾,天空依然明亮如晝(不過比起聖彼得堡淩晨1時還陽光燦爛的白夜,那又是小巫見大巫了)。車一開出站台,就是大片的森林,然後又是樓群,又是森林,又是樓群。原來城市在森林裏,森林在城市中。如果我們的城市有這麼多森林——當然是夢想了——那會是災難,會出現砍伐;會有開發商覬覦一定要打通關節把這塊地批到手然後發財;會出現治安真空和無名屍……最令我感動的是:鐵路兩旁沒有棚戶區,兩邊用磚和鐵皮隔開的幾公裏長的圍牆上,沒有“辦證”和“專治性病”的廣告,而是繪畫,很現代的、隨意的、風格自由、色彩豔麗的繪畫。這漫長的畫廊,這來自俄羅斯人天性中的藝術表現欲和對家園的熱愛,讓我久久注目,滿懷敬意。我在想著,俄羅斯為什麼到處都是那種純粹的、虔敬的、高大的石頭與青銅雕像,連一些年代很近的建築的屋頂也布滿了那具有古羅馬風格的雕像,仿佛這是一個雕塑的國度,一個被藝術洗腦,被藝術浸泡,人人心懷童貞和敬畏的國度。而我也明白了為什麼俄羅斯人厭惡砍價,在這裏做生意的人幾乎都是眼中充滿了激情和算計的中國人。我們國家如今已有了標準的定位曰:商品經濟社會,並用這個詞來強迫暗示人們內心的轉型。於是道德崩潰,人們唯利是圖,貪汙腐敗,假冒偽劣泛濫,食品安全堪憂,治安狀況惡化……人們焦躁不已、惴惴不安……
我可能想得太多了,在這夜晚時分還依然明亮的時刻。可是田野和森林卻是安靜的。而且,全是平原,平原,平原,沒有看到山。俄羅斯這麼廣大的土地,幾乎少有山地,與我國80﹪的山區和沙漠的惡劣的自然生存環境比,他們的確是天堂.
沒有農田,沒有蔬菜大棚,沒有精養魚池,甚至沒有村莊,隻有那種人們悠閑度假的小木屋。俄羅斯不是荒蕪了嗎?不,俄羅斯給子孫留下了大量大量的自然資源,而我們卻在吃子孫的飯——據說我們的煤炭和石油頂多隻能開采50年了。土地沙化,水土流失嚴重,因過量使用化肥而使土地板結。
鄉村詩人田禾也在車窗前望著,尋找著。都不種地,讓地這麼荒著,俄羅斯人吃什麼?他憂鬱的目光四顧無定,喃喃地對我說:我真想看看俄羅斯的麥子,可是我沒有看到。現在它生長什麼莊稼呢?我開玩笑地隨口說出了兩句詩給他:一個中國的鄉村詩人在尋找俄羅斯的農田,想看看俄羅斯的麥子今年長勢怎樣?他關注著這裏農民的收成。其實,俄羅斯鄉村不耕種土地很自然,俄羅斯人的教育水平非常高,他們把耕種的時間拿去耕種其他去了。中國不也是有大量的人不靠耕種而活得很滋潤嗎?比如耕種知識,耕種鋼鐵,耕種商場,耕種權力,耕種犯罪。中國有限的可耕地不在近幾年也出現大量拋荒嗎?耕種者知道,在另一個地方“耕種”,比在那塊祖先的土地上耕種更來財富,他就會離開。況且耕種也不必要打人海戰術。想想另一個萬裏之遙的國家美國吧,他隻有不到1﹪的人口即200多萬人耕種農業,卻是世界第一大農產品出口國。我們呢,八、九億農民日夜耕種,像螞蟻一樣終身忙忙碌碌,卻依然有數千萬人還未解決溫飽。看來,把土地翻來覆去並非是脫貧的最佳方法。可是固執的鄉村詩人田禾心疼俄羅斯大片未開墾的處女地,他一個勁說俄羅斯人懶,他甚至在火車上發誓,一定要到俄羅斯承包20個蔬菜大棚。我說我就來承包精養魚池算了,我是水鄉人嘛。我記得在《俄羅斯文藝》上讀到過一篇關於遠東開發的文章,俄羅斯遠東的地方官員麵對20萬中國東北人湧入該地區表示歡迎。他說:一個中國農民一天做的活比20個俄羅斯人做的活還多,我們沒有理由阻止他們進入。
勤扒苦做的螞蟻般的中國農民,我在遙遠的異國的火車上,滿含熱淚地向你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