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小論一劄(一)(1 / 3)

論本性

本性是什麼?

純真是本性,獸行也是本性。嘶吼是本性,沉默也是本性。正像我們說一個惡人的行為,稱他是本性難改;而說一個善者的品德,也譽為人之根本,真性流露。佛家說的是輪回,前世做了什麼,今生便得到什麼,作孽必得厄運,行善必成吉人。基督教說的是原罪,人生來就是有罪的,人要用一生的言行來贖罪,以便得到上帝的寬恕。如果按中國人的看法則是“人之初,性本善”。

照我看來,本性是一種積極介入生活的態度,本性是那些德行很高的人根據他們心中的憧憬設計出來的一個模子,一個企圖使社會和人性完善的烏托邦。難道我們說一隻雛虎很可愛,就能說它本性溫馴了嗎?而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當他假模假樣地懺悔時,你能說他有了一絲本性的複歸嗎?

本性必須依托於某種宗教,某種生活的哲學和在這個社會、這個時代的際遇。與其說本性是被喚醒的,毋寧說本性是因為某種遭際後我們的最終抉擇,或者是一種姿態,一種顯示,一種抗議,一種為自己的命運所作出的恰到好處也是無可奈何的安排。

沒有本性的殺人狂和本性的遁世者,沒有如水的清澈也沒有天生的壯懷激烈。嘯傲山林的人同時也可以成為貪官汙吏,仗義執言者也可以是心懷鬼胎之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最大的本性。

當你需要解釋什麼是本性時,本性就是什麼。

論崇高

郎加納斯說:“崇高是偉大心靈的回聲。”

在卑下中仰視崇高的事物:藝術和德行,是讓自己挺立起來。在追求崇高的品格中,使語言充滿了魅力——硬朗,堅韌,即使在恫嚇和反叛中也不產生戰栗。優美的辭藻就是一種訴說,傾心的,坦露靈魂的冷雋色調,不左顧右盼。

追求崇高的筆是從一個人的遭遇開始的,獨特的生存方式會產生崇高。同樣,獨特的寫作態度也可能產生崇高。

崇高是視死如歸的一種表情。當然,不僅僅是一種表情,它還是一種獻身。由千萬的作品中他未能讀出那崇高的力量,傾瀉,像傾瀉暴雨時我們聽到的那種擾人的聲響,持續不斷的力量,迷蒙的美感,不依不撓的氣勢,於是他踏著嶙峋向空氣稀薄的地方隱去。

曆史就是崇高。小人物寫出的曆史尤其崇高。厄運的內涵,沉默的行止,梟首鵠麵中的善良願望,最樸素的活命哲學……因為我們無法置身其間,我們俯視他們即是仰視,我們同情即是歌頌;是我們所歌唱的最高亢的一部分,悲愴感人。曆史在敲打著犁鏵的鍾,在時間的田壟裏趔趄著,在低矮的燈火裏期待著,為了咬出“活下去”這三個字,他們變得高大起來。他們的影子在土牆上如碑石一樣,像歲月深處的怪獸,凶猛而固執。

崇高就是活下去的勇氣。

崇高就是最起碼的善良和正義感。

崇高是偉大作品的基石。

論德行

德行的力量來源於正義和愛,來源於自然的秩序,在卑微生存中的忍耐和高尚的信仰。被權力所籠罩的生活談不上德行,那兒充斥著狡詐,享樂、奢侈和淫逸,充斥著精巧的腐敗和瘋狂。

德行在卑賤者那裏往往是由貧困和不幸所滋養出來的。它像一個理想:一個為填飽肚子幻生的小小理想;它像一張床,一頓豐盛的早餐,一雙盼了多年的鞋子,一本渴望得到的書。德行在現實的冷酷裏分外明亮刺目,它照徹著那些不被社會撫摸的心,被遺忘的角落,那些自生自滅的群體。在偶爾一次的叩訪中,德行化解了黑暗。

德行是我們生命籍以踏實和安寧的基礎,它同情弱者,憎惡權勢,詛咒腐敗,為生活中的不幸而申訴。它像號角,召喚我們,也為我們所渴求:“德行啊,你是純樸的靈魂的崇高科學,難道非要那麼多痛苦與功夫才能認識你嗎?你的原則不是銘刻在每個人的心裏嗎?為了認識你的法則,隻要追求自我,並且在感情寧靜的時候諦聽自己良知的聲音不就夠了嗎?”(盧梭)

德行不是遊蕩的精神,它早已潛伏在社會深處和我們的血質中,隻要與土地和勞動者保持著割不斷的親緣,德行就將與我們苦難然而頑強的生活同在。

論大師

遠離大師是有可能的。也是一種悲哀。遠離大師的籠罩需要有重建宇宙的勇氣。所謂大師,就是在黑暗中摸索的第一人。在超越死亡的曆程中,大師憑借他的天賦語言表現著他身心如一的絕對虔敬,永恒的虔誠,對生命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