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一邊書寫一邊/欣賞自己被刪去/……在字裏行間一夜衰老/你的詩隱身穿過世界(楊煉)”
詩誠如楊煉所言,是“死者思想裏的花園。”它開著燦爛而危險的花嗎?詩人早已被這個世界算計了,當他在一個時代的潮水中找不到一個恰當的形象來展示他的詩歌,他便茫然了;那個形象就是時代精神與審美情緒的結合體,是精神夢幻般飛翔的翅影,它優雅、準確,美到極致。不是一個詩人茫然,而是一代詩人茫然。在精神的混亂與互相攻擊、傾軋中,詩人隻配成為懷念的歌手,歌唱著往昔的輝煌和愛情。他與死去的年代難舍難分。
二
詩人是這個社會最清醒的監視者。詩人的筆不隻展示他心靈的隱秘,他的靈魂應是真理的刻度。
詩人如果繼續用含混來表達神秘的意象,他就遠離了他身處的“當下”世界。詩人應當用他敏感的觸角來探索社會的思潮;詩人應當總結現實的是非,而不應沉溺於技巧的操作。千千萬萬的詩和詩論隻代表過去,應當把它們暫時擱置在書架上為好,你應該盯著窗外哪怕每一件微不足道然而生機勃勃的事情,看它的發展與消亡。你應該盯住樹葉、風、走動的腳步和晾曬在衣架與籬笆上的衣服,盯住每一個響聲,組成了你的詩歌。這就是嶄新的詩,是詩的鮮活的內容。
三
不要相信這樣的話:“詩在世界存在之前就已寫好了。”(愛默生)你永遠是第一首詩的作者,而且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作者。
也不要相信這樣的話:“詩的目的不是真理而隻是它自己。”(波德萊爾)許多偉大的前輩詩人出於機智與詭詐,將詩的定義歪曲了,許多詩人對詩的定義絕對是斷章取義的。他們寫出了一首好詩,但並不清楚這好詩從何而來;而且他們的定義是一種超前的理論;另一種作用是掩蓋他們詩歌的缺陷。
四
詩人是他的時代生活的激烈中心(喬伊斯)。
這是自信的。詩好像遠離了火熱的生活,被眼花繚亂的生活拋棄了,擠退了。但詩不折不扣地處於時代生活的中心,而且是中心最暴烈的部分。詩好像因疲憊而變得文質彬彬和與世無爭了,那隻是它呈現的最後狀態而不是最佳狀態。詩人,他永遠在最前麵的風中感受;詩是感受的前鋒,被義不容辭地推向評判者的位置上——它評判曆史,這是詩的傳統所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