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熱氣騰騰的寫作(一)(2 / 3)

愛默生說,防備良心譴責的盾牌就是普遍的習俗。我討厭北京的油滑,上海的浮華。以不倫不類的諷諭作為寓言,企圖逃避批判的責任(批判自己和社會),放棄道德的尊嚴。放棄淚水,拒絕激情,難道文學的根本已經被怪誕的時代更改了嗎?我看見力量正從我們的雙腿間被猛然抽走了。

反諷是這個時代教會的智慧,是時代橫行的副產品,它想剝奪我們。它看到我們手中,孤零零地拿著一塊自己的磚——這就是反諷。

我渴望這樣的力量,帶著刀子上路,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壯膽。那麼就拿一塊磚吧——它青苔斑駁,被人踐踏,它醜化了我們的道路,硌傷過我們的經驗。可是,它沉手,對付歹徒很棒。就是這樣,我給我壯膽。讓恐懼在力量的逃亡中滾開,讓黑夜不再孤寂,風聲不再鶴唳,讓魔鬼不再附身。

反諷使我誌得意滿。這是多麼美妙的感覺。我是一個握筆的弱者,我看見我充斥了“啊”和“!”的文章又將淹沒至文學的亂流中。我阻止了向深淵的下滑。譬如,我想寫出像佛教一樣安靜的文字來——這不是沒有可能的。我想擠進人堆裏,以言不由衷的操作策略得到互相認識和吹捧,我試驗過,可是,隻有反諷的力量使我能夠站穩,不至暈眩,並且保持內心的強大。還有,隻有反諷才能使我對社會和自己說話。

我渴望這樣一種力量,它正在剝離我的痛苦,並讓痛苦閃閃發光。

寫作的恐懼

我承認我的生活充滿著恐懼。它來自這個不安全的時代和社會,來自一些似是而非的蠱惑。從童年的恐懼開始,我變得越來越敏銳,是思想使我變得敏銳的——而這種敏銳是痛苦帶來的。他在噩夢中翻滾——我是指我。在噩夢中按照神示的情節寫作(我真的往往這樣,我的小說至少一半來自夢境的煎熬、暗示和醒悟),我一半在書桌前,一半在惡夢裏;我內心強大,外表虛弱;我老是打著嗬欠,但精力旺盛。我在充分認識到我的身體之後,可是啊,我在我源源不斷的文字麵前為什麼如此恐懼和惶惑?我的靈魂與肉體是一回事嗎?我的肉體有時候冬眠,靈魂卻在夏季的高溫中遊走;我的思想已經深寐,而我的肉體卻無比狂暴:它憤怒,焦燥,不停地寫著,在半夜走來走去,驚擾家人與鄰居。我有時候窺視星星,我一個人,在半夜的風中,我看著星星,我多想流淚啊。我這個不眠人,可我的思想與靈魂呢?它正在臣服於哪一家主人,做著最下賤的事情?它遊蕩在哪一顆星星之間,讓我遙不可及?它已經害上了早老年癡呆症,在街頭傻笑,讓人擲屎蛋。我的思想與德性,我的信仰與良知,它正在哪裏?……

說話的權力

罪惡知道人們不會開口說話。這就是罪惡的高妙之處。

我們在適時的時候說話,那是我們的靈魂無法安靜,罪惡和謠言使我們不知所措。但是罪惡的輜重碾過大路,我們的喃喃微不足道。它使大地的戰栗是久遠的。罪惡在緘默——它用它的強音蔑視我們。

我們遭到了罪惡的蔑視。

罪惡是大氣的,而我們卻是狹隘的嗎?

不。我們說話的權力是因為我們自己。它要平衡驚悸,撫摸我們內心的傷痛。它要抗拒那種隨時到來的精神錯亂,他還要隨時聽聽那個清晰的回聲,以免另一個我在風中走失。他要時常呼喚自己,喝斥自己。說,喂,走吧,走吧。作家不是你想象的那種懦夫,他的強大足以抵禦這個世界。並要向曆史說清這個時代對我們的克扣。

說吧,訴苦吧,親愛的朋友。我時常這麼勸自己,並且提醒自己,在語言打盹的時候,我說——說吧,兄弟,我不是站在社會的邊緣;如果你認為你身處邊緣,你即將成為社會的累贅。可我們試圖想放棄那麼一種語言:蔑視,而不是感激。如果我們的軀體已經被時尚廢黜了,我們的語言卻在擴散。這就是寫作的真理。

悲哀(一)

如果我的作品達到了宗教的高度,神也依然隻在我的歌聲裏。

悲哀(二)

為了揭露生活中的陰暗,我們將繞過千山萬水。

悲哀(三)

我發現我越來越對報刊上文字的敘述失去了信心。我漠視它們。我過去曾寫過這麼兩句話:“沙是石頭疲憊的極致,漠視是人疲憊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