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勢
維特根斯坦有一個比喻:不要久站一個姿勢,老用一隻腿站著,你得換個姿勢,不致於使全身僵直。我喜歡隨時改變我的姿態,為了使語言不至於疲倦。隻要我的渴望並未改變,我的姿勢永遠都是眺望的,哪怕倒下。我變換姿勢是因為我輾轉反側時我想盡快接近夢境。
信仰
《聖經》中的“詩篇”讓我愛不釋手。它們雖然冠以大衛、摩西、所羅門、可拉後裔、亞薩和以探的名字,但他們的風格幾乎完全一樣,連口氣也是一樣。那是信仰的力量,使他們矚望著同一個地方懷著同一種虔敬與仇恨,他們的境界是一樣的,他們達到了那樣的境界,他們的詩就像一個爐子裏煉出的黃金,成色相同了。
詛咒,這是多麼可怕的陰暗的字眼。可是“詩篇”中對摧毀了他們城池,奸殺了他們姐妹並將他們擄到異國去的外邦人的詛咒是多麼地幹淨啊!它是在一種近乎於藍色的襯景下詛咒的,它的恨一塵不染。多麼純美的仇恨,多麼華麗的仇恨。你盡情表達你所厭惡的東西,不留情麵,你為什麼要躲避你的惡心呢。因為你愛良知和正義。記住,信仰使仇恨變得偉大,並使我們的文字獲得祈禱和暗示的魔力。
遭遇
作家是一種悲慘的遭遇。他在喚醒陳舊文字的同時,要用自己的血重新洗一遍社會的罪惡。更痛苦的是,他要洗刷社會的平庸,他要掰開社會的口,讓它發出稀有的聲音。
作家是鋌而走險的觀念裏那個忐忑的句號。他解釋它們,並且成為我們古老信仰中的維持會長。
作家為了那種很難達到的虛榮,走進神話和傳說的儲藏室,在裏麵翻尋有用的破爛。
作家是一種巫婆的咒語,他有可能讓社會四肢癱軟,而給某人以魔力,這個人必是最需要的人——是他自己。
然後他將旋轉不停,他的力量被別人左右了。
諺語
讓作品有所作為的時代並不是一個墮落的時代。在墮落的時代裏,文學必成為囈語。
如果隱私成為潮流,這個時代必是墮落的。
我要用文字抒寫我的內心,我卻不能用文字公開我的內心。
在臭烘烘的垃圾堆裏,一個人想翻曬他(她)的內褲,這人必是文學的敗類。
借文學以售其奸的,有社會上的妓女,還有朝庭的宦官。
闖入
如果我的作品沒有唐突的舉動,不貿然闖入,成為有人討厭的標誌,我情願放棄寫作,而選擇鬥毆,以二十年的老拳,來行謾罵和暗殺。
我何以顯得如此蠻不講理,令人恐怖?
這是一個說不清的問題了。
當我從一個憨實笑著的年青男人,到如今成為一個被仇恨糾纏又被宗教青睞的角色,我能做些什麼呢?宗教在每天的操練中教我放棄,而仇恨卻在咀嚼中讓我挺立。
我是屬於精神的,還是屬於物質的?我是被宗教解押,還是被仇恨迫脅?我是宗教的人質還是仇恨的幫凶?
我請我記住:我的作品永遠沒有生存的經驗,永遠是鄉下人,他粗礪,靦腆,自尊心強,說話杵頭,沒有涵養,表情驚慌,不講衛生,隨時準備啐這個街道一口的樣子。我的作品就是這樣。
讓他們嘲笑並且遠離我吧。在這裏,我惟一的行動是睜大著好奇的眼睛,看誰跟誰打起來。
緊守
我對我的作品中保持著失語的貞德感到滿意,我總會在最危急的關頭緊守了我行動中的秘密。我就像神農架的野人,一閃而過,一言不發,隻讓無數的傳說作為存在的依據。當我不想發言的時候,我知道我的語言已經趨向完美。就像我的心靈的土已經捏成了一塊磚,我要把它放到適當的位置,以防人說我行凶。
狼狽為奸
攀附在社會權力(有人叫文化權力,這是不對的)上的寫作,猶如鳴鑼開道的衙役,要別人肅靜和回避,最後呢,他的文學變成恭立一旁的棍棒,隨時準備一聲令下,擊打那些冤屈者。
他的“語言”正好讓權力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