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有誘惑性。對每一個人,對每一個心中有渴望的人,她會無聲地召引你,讓你向她走去。我就感到了那壯烈的、壯懷激烈的引誘,對於那麼一種憑空出現,卻又是拔地而起的白色,你沒法拒絕,除非你的心已死亡。就是在那時,我決定寫一首長詩,要獻給這座雪山——蜀山之王。於是我在返回的車上寫下了這樣的話:
在最遠的地方,我最巍峨。你曾經感動過許多人,還將感動許多人。那些登山死難者,死在這裏是最好的選擇。他們躺在雪山腳下,他們的靈魂每天都可以依著她,仰望她,有時候,會輕而易舉地飛去,像一隻鷹。這些死去的人,是偉大的靈魂。軀殼是無足輕重的,隻有意念,凝聚在此,向山說:我愛你。這高不可攀的聖潔雪山,像高尚的人,像德行絕塵的人,像不可能。不可能的山,許多人向你攀登而去,卻消失在你的懷抱裏。太陽照著,風雪狂著,為什麼向你走去,這是一個千古疑問。因為人們什麼也不缺,在他們的生命中,隻缺少一座雪山,而且高,而且在親人們遺忘的地方。那些向這座山走來的人,要翻過崇山峻嶺,又穿過茶馬古道,要翻過高萬丈的二郎山。如果不是有一種強烈的召喚,他們會向你走來嗎?他們的內心肯定有一種聲音,一個神的聲音:你要向來世走去。那個來世沒有醜惡,沒有爭鬥,沒有苦難和紛擾。貢嘎山就是來世,就是現世中的來世,今生中的天堂。因為你植根大地,人們可以很容易觸摸到你聖潔誘人的來世的香巴拉,一寸一寸,一步一步到達心中的聖殿,也是現實中的聖殿。人們的心中都有一個神,可那個神是虛幻的,而貢嘎山雪峰,就是清晰的神,神就是她自己。她創造了她自己,在最高處,在最寂然的地方,在天空上,根卻紮在我們生活的地方,我們如蟲豕豬狗一樣生活的地方。你想想,人們不會向她爬去嗎?她的頭顱在神居住的地方,她端坐在神的高度,可以企及,又不可以企及;可以抵達,又不可以抵達;可以相擁,又不可以相擁;可以傾訴,又不可以傾訴;可以托付,又不可以托付。總之,她是可以親近,又不可以親近的神靈……
回到家,除了把上麵的“可以……又不可以……”寫入詩中,其餘沒用。詩就是詩,詩更開闊和壯美,更讓人神聖和肅穆。在寫詩時,我引用了登山家馬洛裏的一句話。當人們問他為什麼要登山時,他回答:因為山在那裏。這像是一個佛偈。不過我認為這一句話還不足以表達那些登山者蜂擁向貢嘎山的內心衝動。他們的內心肯定比這更豐富,當然,或許更簡單:就是登山。我在網上搜索到登山者們在貢嘎山腹部和山頂拍攝到的照片,那真是絕美的水晶世界。麵對著那樣的美景,你真的無法拒絕不去攀登。我們這些人,永遠也不可能見到那樣的美景了,因為我們是膽小鬼,是一些碌碌之人,隻能寫下一首詩和一篇這樣雜亂的文字,來表達我們的感情,來紀念我們的一次邂逅。但是,就算是邂逅,也是刻骨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