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全州是比首爾更具有中國文化色彩的城市,雖然它還在首爾以東。
踏上往全州的高速公路,正是秋收時節,鄉村的稻子成熟了,可收割稻子的全是機械,連很小塊的稻田也不用人工。收割機很小巧。一個人開收割機,另一個人在後頭照應,無所事事。收割機收割、脫粒,稻草出來時已成粉狀,等於是成了肥料。另外沒成粉狀的,也已打捆,成為圓柱形,而且全用塑料紙密封了,估計是給冬天的牛做草料的。韓國的村莊很少樓房,全是飛簷鬥拱的比中國民居更中國的房子,這種房子在中國成了古董,代之以惡俗的水泥建築,而在韓國,卻是興旺的民居。那些瓦不再是黑瓦,五顏六色,有天藍色的、有粉紅色、鮮紅色、橙紅色,真是太漂亮了。那些房子也沒有鐵窗,可見治安很好。沒有砍伐,所有河流都未汙染,沒有暴露垃圾,沒有塑料袋滿天飛的景像。而那些山岡上的墓地,碑上全是中文,也是“故顯考”、“故顯妣”之類。
從首爾到全州,不過兩三個小時。全州是全羅北道廳所所在地,也就是相當於我們的省會。全州在韓國曆史上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曾是前後百濟王首都,也是朝鮮王朝的發源地。全羅道是全州與羅州各取一字。千年古都,人口不過60萬人,但城市幹淨,非常現代化。我能感受到的一是全州的美食,二是它與中國脫不了幹係的傳統文化。
說到它的美食,韓國有句話叫:吃在全州。第一頓飯我們是在一個很具有中國特色建築的“古宮”吃的,這可能是全州方麵的刻意安排。叫“拌飯”,全稱為:全州野菜拌飯,是朝鮮時代的大料理之一,原料達30多種。二樓大廳是個展示廳,展示的是韓國傳統飲食,還有古書對他們飲食文化的記載,全是中文豎排本,叫什麼《東州歲時錄》。需要說明的是,朝鮮半島是在二戰後才停止使用漢字,但街頭依然到處可見漢字。還是來說這拌飯,它是根據陰陽五行的原理做的。一碗飯,然後所拌之物有豆芽、魚、肉、香菇,吃拌飯之前,大家喝酒,還有一碗豆芽湯,然後是6碟泡菜:泡蘿卜、蘿卜葉、梗、泡白菜,還有一種叫不出名但很好吃的泡野菜,還有一盤小塊的蔬菜煎蛋。這種拌飯確實好吃,營養豐富。飯後又來一道湯,裏麵有鬆子,湯味有股中藥味,裏麵可品出生薑、桂皮等。據說有解酒的功效。
全州如果隻有野菜拌飯就太單調了,事實上我們還吃了豆腐飯,吃了石頭鍋米飯——這在中國也有,就是吃後鍋底有鍋巴的那種,石頭鍋。最好的當然是“韓國正餐”。
當天下午安排參觀的一個金山寺,十分幽深,有400年古榆,這個寺屬中國傳去的曹溪宗,但建築有韓國的特點,大寂光殿裏安放的菩薩也不同,毘盧佛放中間,釋迦牟尼放左,裏麵隻有大蠟燭,沒有燒香焚紙煙熏火燎的,功德箱叫福田函,當然也是漢字。殿裏也沒有和尚之類,隻有一老婦點燭管事,裏麵是地板,一塵不染,進去拜佛要脫鞋。說韓國是徹頭徹尾的漢文化,一點沒錯。這在柏楊的《中國人史綱》裏說得明白,他說在清朝,朝鮮人更認為他們比中國人更中國人,因為中國被滿清滅了,他們才是僅存的正宗的中國人。第二天我們參觀的慶基殿,門前的下馬碑,就刻著“萬曆四十年,鹹豐×年重建”字樣。朝鮮半島過去完全使用明清紀年。慶基殿是安放朝鮮太祖李成桂之禦真(就是畫像)的建築,有600多年曆史。在離此不遠就是豐南門,上有“湖南第一城”五個大字。所謂“豐南”,是指他們的開國皇帝李成桂想仿效出生在豐縣的劉邦建立漢朝。豐南門對麵有一家韓醫館,韓醫就是中醫,各種藥名全是中文,醫館門口吊無數布袋子,上寫中文藥名,裏麵還泡有一大缸鹿茸酒,賣的藥也明確標明“漢方炮製”,而且盒子上全是中文,什麼祛咳鎮痰丸、感冒丸等等,各種紅參丸、膏、茶也是用漢字標的。
這天中午吃的豆腐拌飯,也是令人難以忘懷。這是全州最大的最有名的“豆腐店”,豆腐不是白的,紅色,像我們的豬血豆腐,豆腐一大塊一大塊,上麵堆滿用辣醬拌的生韭菜和白菜,沒想到韭菜生拌醬好吃得很,還有辣味的泡白菜,全一段段切好了,葉、梗,我們席上的一盤泡白菜被我一個人消滅了,吃韓國泡菜幾天就吃上了癮。雖叫吃豆腐,也有各種烤製的蔬菜食物。主食呢,當然是一大碗豆腐,裏麵有蘑菇、肉末,還有一碗飯,拌在一起吃。
這個晚上是在全州最有名的寒碧樓吃韓國正餐。所謂正餐,是全州最好的餐飲,以八味和十味為基礎的十二樣基本菜,再加上五六樣特別菜,在那個正餐上,我算了算,吃了19種菜加一道湯,吃得人撐的!隻可惜冷菜太多,熱菜太少。當時未記下菜名。吃完這個正餐,接著去草原米酒餐廳參加全北作家協會組織的中韓(全州)作家聯歡。那個地方是飲食一條街,或者叫數條街,全是吃喝之處。這個餐廳是全州作家們經常聚會的地方,餐廳較簡陋,牆上可以亂畫,就像古代詩人們一樣,喝醉了壁上題詩——那周圍幾個餐廳我去看了看,全一樣,可亂寫亂畫的。我也仿效他們,在上麵題了一首李白的詩作為紀念。這個餐廳有名的是米酒,主人說就是中國古代的稠酒,而稠酒正是唐代文人們喜歡喝的,他們說在中國的西安還能喝到這種酒,不知是人話還是鬼話。這種酒是甜的,度數不高,韓國朋友還往酒裏摻啤酒。這一頓酒又是唱又是跳的,直到深夜。韓國作家唱了關於朝鮮戰爭的歌,唱得慘兮兮的,跟我們對這場戰爭的立場完全不同。就是在這個餐廳裏,我看到了一盆鬱鬱蔥蔥的盆景,竟是紅薯藤。紅薯是小個的,長長的,餐廳有許多,我找老板討要了幾個,帶回國,現在,這種韓國紅薯也長出了藤蔓,成為我家的盆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