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價教師、書本和自己的學識,別人以“深”為尺度,我以“淺”為標準。有人問一位數學家什麼叫統籌學,他說早晨起床先開爐門再淘米,然後邊燒飯邊給孩子穿衣服……這就叫“統籌學”。這道理多麼淺又多麼好(反過來試試看,同樣的事情多花一倍時間也做不了)!做學問我以為淺入淺出者不足提,深入深出者為下,深入淺出者為上。做人的道理亦然。別人是人,我也是人,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豈不荒唐?
我曾經後悔過,後悔我在“文化大革命”中虛度了青春。種田、養雞、開船用去了我寶貴的十年,若不然我可能是“碩士”,也可能是“博士”了。可現在我卻認為自己在“人生大學”念完了博士學位。這段時間我非但沒有白過,而且獲益匪淺,並將受益終生。
我能燒會炒,若是客人來了連承寧也得退避三舍。紮個拖把什麼的左鄰右舍讚不絕口,常有求助。我不但替母親、妻子、兒子理發,現在還試著為自己理發(準備到美國省個理發費)。家中的書櫥、板凳也是我的傑作,款式新穎質量過硬。總之,我以為家務事也是一門學問。若是讀書讀成了“奧勃羅摩夫”,那是白讀了書,白做了學問。為模(我的小弟弟)考取了上海體院研究生,我送他一本《辭海》,題曰:“要做博士,不當專家”,意即在此。
那麼又要上班又要學習還要照料家務,時間從哪裏來?我的奧秘就是用了“統籌學”。這樣一說就玄乎了,其實也就是前麵講的“先開爐門”之說。坐在公共汽車上我就背誦詩篇、文章;晚上磨豆漿(用一個原始的小石磨)我就聽“美國之音”;上廁所就看小說……如此日積月累,豈有不長進之理?緊張雖然緊張,卻是其樂無窮。
一次在承寧家吃飯,一位親戚問:“你一天到晚這樣忙忙碌碌,吃這個苦錢又不多拿,何苦呢?”我詫異了,苦?我從來就沒覺得。我說我是樂此不疲。事後嶽父大人感慨地對那位親戚說:“我的這個女婿的血液中有超絕的生命力,因此流而不滯。”
石縫鬆不但有生的願望和辦法,而且有生的韌性,這就是生命力。它在與自然力的鬥爭中增生,成材。因而木可廣用,脂可提香,子可榨油,終於達到自己的目的。
人生如同一盤棋,為眾是圍棋。下棋最忌當局者迷。蘇軾詩曰:“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英語有:“Cannot see the w ood for the trees”(見樹不見林),可見古今中外皆知其理。要不迷,要識真麵目,要見林,隻有登高,登泰山而小天下,登高而後知全局。我在生活中常常要求自己跳出自己的小圈子看得遠一點,廣一些,因而不為困難所壓倒,不為成績所陶醉。
石縫鬆之美,美在它生於石縫之中立於高山之巔,飽經風霜。有詩讚:“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欲知鬆高潔,待到雪化時。”
讀爺爺信有感,作此《石縫鬆》圖。不敢以石縫鬆自居,當以石縫鬆自勉。敢請爺爺賜予“石縫鬆”字一幅,章一枚。
孫 朱為眾 敬上
孫媳 劉承寧 手抄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四日
為眾孫,承寧孫媳:
覽八月二十四日為眾撰承寧抄石縫鬆悉。我愛其文其字,讀之再四題字一幅,我擬文如下:
鬱鬱澗底鬆,
離離山上苗。
鬆又生石縫,
不畏艱與辛。
鬆柏自為質,
蒲柳豈能同?
右章擬注。三年能成文人,三年能成武人,自己有把握,何止三年又三年。你來信雲似乎天下沒有我之不能。
我們性相同,此其一。我的母親五級村人。五級村有大盜名蘇彥青者,人不敢居留。單獨我母親敢,一脈相承,膽大無比。我母親年雖九十一,性如嬰兒,真誠無比。我所以敢開天辟地,即是天下似乎無我之不敢能。書白讀了我亦隻聽兩人說過,一個是你,一個是我母親。
文武是由咱變,咱想當文人,變文人,想當武人,變個武人。
祖父手
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五日